静训迎着月色出现在林茗面前,她有些诧异,但是她隐隐察觉,她此番前来是为了今夜之事。
静训沉静淡然,语气平静问:“掌门和林师叔已经找到方法如何应付霍家的人了吗?”
“怎么?你有办法?”掌门试探着问
“是有个办法,既能让掌门您交差,也能让霍家人安心的办法。”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据晔莹和素儿说,霍将军只在晔莹生下来的时候见过,后来一直征战在外。偶回家乡也只见过几面,还是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后来燕地边境不太平他便驻守在外,再没见过晔莹。”
“你的意思是......”
“既然没见过,那不如找个合适的人前去认亲。但是此事关乎性命,从外头找个人来恐怕日后会有所败露,不如找个观内的弟子顶替了是最好不过的。”
听了静训的话,林茗冷笑一声:“静训,你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我和晔莹不过相差几个月,年龄最合适,加上我与她多日相处,她有什么习惯小节我全然知晓,日后哪怕有人问起我也能应对。况且我并非甚少与旁人交际,少了我也并不会让人起疑。所以要圆这个谎也并非难事。”
静训毫不避讳,掌门和林茗面面相觑,心里感慨这胡静训竟不似从前了。
“我深受云清观的养育之恩,今晚之事又与我有关,不论是为了山门还是为了自己我都绝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半个字。”
她转过身看了看掌门笑着问:“自师祖羽化登仙之后,云清观再无人登上国师之位。当今圣上虽说依然崇道,可掌门却迟迟未被封为国师。如今霍大将军大胜还朝,他又是皇帝的宠臣爱将,有他的美言,您的国师之位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掌门也不免有些动心了,他与林茗相视,二人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霍家前来接人必有信物相认,那霍晔莹随身之物早已随大火烧成灰烬,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这点掌门放心,她和霍将军相认的信物是个金制掐丝珐琅蝴蝶和一把玉柄金鞘的匕首,这两样东西都装在她随身带着的包袱里,这包袱现在就在我手上。”
林茗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似乎已经洞察了一切,可还是将信将疑着问:“今晚霍家娘子的死不会是你干的吧!”
“就算是我又如何?霍将军只会迁怒整个云清观,为了你们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你们也要配合我。否则即便你们向霍将军告发我,你们什么也得不到,甚至还要承担这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的责难。”
掌门和林茗面面相觑,那神色里有为事情败露的惊恐,亦有对前途和名利的期待。
可更多的是对静训所做所言的吃惊。
那个任人欺负,随便被人呼来喝去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却能为了荣华富贵连杀两人,还神色淡定的跑来善后。
到底是什么样的决心和绝情才会让她变成这样。
二人满脑子的疑问,可是思量了一番,又找不到任何反驳她的理由。
眼下,那二人尸体已经烧的焦黑,就算是要追查也很难查出什么。
向霍将军告发静训,恐怕是要牵连整个云清观。
若按照静训的办法不仅能圆谎,甚至还可能光耀云清宫的辉煌,再不济,说起来也是云清宫救了霍将军的女儿,是他的恩人,他也必会投桃报李。
掌门捋了捋胡须,看着手中茶盏微微荡起的涟漪,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像她说的那样,死马当活马医。
京城里大将军府来的人比预计的快了些,不过两日便抵达了云清山。
领头的少年看上去十八九岁,眸如星子,意气风发。
他身骑一匹玄色骏马,背后银枪闪烁,带着身后带着百十人皆是一身戎装。
山门处的道士禀报了掌门后便带着他来到后堂。
掌门内心不免有些忐忑可脸上还是挂着那惯有的和善微笑。
少年颇有教养见到掌门便行了礼:“在下霍晏,家父特派在下来接回小妹。小妹进京路遇山贼,幸得云清弟子仗义相助,家父闻听此事甚是感念。”
“将军客气了,我云清弟子各个侠肝义胆,见二位姑娘身负重伤岂能见死不救?只可惜那素儿姑娘伤势过重,我宫中弟子虽多有精通医道者却也是难以救治,哎,可怜这一条人命......”
“道长莫要挂怀,说到底还是因为小妹贪玩才至如此,家父人在家中骤然见信知晓此事,又急又气。这孩子自幼不在父亲身边,母亲早逝,身边只有个嬷嬷和侍女照顾所以是少了些管教,好在这次是有惊无险,待回到京中是要多加约束才行。”
霍晏四下看看,“说了这么久,怎不见小妹出来?”
“瞧我这记性!”掌门赶忙吩咐起弟子,“去西厢客舍请霍娘子过来。”
静训早已在房中演练了无数遍,要如何面见霍家人,是痛哭流涕,还是神色慌张,还是淡定如常?
她换上一身淡绿色的纱衣,纤弱的腰肢如柳枝扶风摇曳生姿 ,绿白相间更衬得鬓边那两朵玉簪梨花高雅素洁,她带着那包裹,在小道士的指引下来到了后堂。
见她到来,霍晏很是激动的上前感慨说:“小妹,总算是见到你了!都怪我这做哥哥的疏忽大意,本该回乡接你,却无奈军中琐事繁多,哎,都好了都好了,咱们很快就回家了!”
话到此处,霍晏眼圈泛泪,而静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小妹”叫的有些手足无措,指尖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掌门见她迟迟没有应答便故作无奈的说:“哎,突遇山贼让娘子受了惊吓,皮肉之伤医得快,可这惊悸之伤,伤在神思,回去之后还要恢复一阵的!将军莫要再责备她才是。”
“道长所言甚是,家父哪里还舍得责备,一收到来信便特地叫我带着百名甲士护送小妹回府。我等一接到命令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总算是见着了。”
霍晏自知有些失态,连忙用衣袖拭泪,恢复了语气,“道长,家父担忧,我等略作休整明日一早我等便离开。”
“本想多留你们些时日,既然这样,那也就不勉强了,娘子是应该早些回去好生休养了。”
一听说次日一早便启程,静训倒迷茫了。
自己是急切地离开这清贫又任人欺凌的现状还是更担心自己的谎言是否会被揭穿?
夤夜已过,趁人不觉间,静训偷偷来到掌门房中。
掌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惊觉她已不似当时那般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畏缩之态。
眼前的静训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神色间似有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高傲和清冷。
静训见他久不做声便开口:“掌门这么晚唤我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主意是你出的,也是你去做的,你既选择了走这条路便再也无法回头,而你这一生也将带着这个谎言活下去,你要时刻小心谨慎,试探一下府上人的心意,免得被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旁的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掌门难得还能如此语重心长的叮嘱我,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云清观,这份关心和掌门等人的周全静训铭感于心,我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待我安稳下来,也必会尽全力报答。”
“哎,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吧!只盼望着不要东窗事发便好!否则整个云清山都要给你陪葬了!”
静训冷笑一声回答:“掌门宽心,事关生死,我亦有所畏惧。不过这件事本就无需多想,两样认亲的信物都在,掌门德高望重,您的话最有分量,这事如今又死无对证。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我是霍晔莹,岂容旁人起疑?来日方长,日后我会想个万全之策,让霍家知道了真相也要认我这个女儿。”
这一番话让堂堂云清观掌门也不免有些意外,他从不知道这个胡静训竟然有如此的心思,再加上那高傲的身姿和步伐,没想到一个“将军府千金”的身份竟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到如此地步。
她回到房中迟迟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一整夜直到天空泛起微微白光。
她赤脚走在院落中,看着那熟悉的清晨,梨花,屋檐,石阶,而这些马上就要成为历史。
梳妆打扮一番,她便要跟着霍晏一行去往京城了。
临行前她只和掌门和林茗简单拜别后朝着山下走去。
一身着皮甲的士卒架着一辆四驾轩车来到她面前。
静训看了看,那车身乃是上等楠木绘着七彩图样,车顶盖着平常人连做衣裳都舍不得用的赤色缎子四周坠着玛瑙。虽不如当日见的潘贵妃的车驾那般奢靡,却也是静训平生从未有过的华贵。
霍晏翻身骑在一匹通体黢黑不见一根杂色的骏马背上,看着她满眼皆是宠爱:“这本是陛下赏我的车驾我可还一次都没坐过,这次来接你也算派上用场了。快上车吧!”
她踏在石凳上,安稳地坐在车内,玉手撩拨起车帘望向那高耸的山门,静训心中暗暗笃定了一个信念:
这世上再无胡静训,只有霍晔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