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二人坐在小舟中,平缓地远行着。
水天一色,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映照在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将那一张精美绝伦的容颜映衬得愈加白皙剔透,宛若天人下凡。
长乐身上穿着他的缎袍,总觉着有些说不过去,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衣角,试探问道:“你……你的衣物……”
对面的人轻快地答道:“你穿着吧,。”
语气镇定又悠闲,长乐心中大石一落,松了口气。
静默过后,她又开始思考,瞧着他,心中生出颇多疑问来,法力这般强大之人,为何要多此一举带她这个累赘上路呢。
少年一面的气定神闲,悠哉悠哉,对她的凝视一点儿也不感觉不自在,反而盯起她来,道:“你看我作甚?”
长乐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呃,看你好看,呵呵。”
少年自船头侧躺,悠悠地转过来,道:“仙子还未给我个称呼呢。”
料到了他总有个时候要问自己的,但她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一时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答复来,想了又想,一个头两个大,正愁着呢,听船那边传来轻飘飘的声音:“不如,我唤你姐姐吧。”
长乐抖了抖,不知是不是自己没坐稳,忙扶住了船沿,感觉有点头脑发热,百忙之中抽出一只手来指向自己,问道:“我?姐姐?你瞧起来也不小啊。”
“实不相瞒,”少年面上表情奥妙得超出三界之外,不在轮回之中,振振有声道,“在下才几千年岁。”
“你?”长乐感觉又是一个不稳,狠狠地栽了下去,半天才爬起来,诧异道,“不曾想,你长得倒是成熟……”
少年朝她挑眉,热切地关照道:“是不是船行的不太稳当啊?”
长乐又抖了抖,连连摆手,缩到角落里,不再看他。
夜色柔柔的,天也有些凉凉的,素日里一向好眠的她,近来几日频频感到难寐,或许是担心魔兽侵袭,又或许是心中藏了些小事,总归是睡得不太好的。
大大小小的魔兽从未间断,少年也从不让她出手,总是三两下便制服了魔兽。只是他从不用剑,亦不用法器,徒手运气便令魔兽当场身亡。这点也一直是长乐最为新奇的,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伏魔仙,以前从未听闻有次等法力深厚的神仙来当此等职位,好奇心上来了,便去问他,而他给的回答便显得平平无奇:“魔气在仙界千年难见一次,我这闲职就是逍遥的散仙,自是少见。”长乐每每无言接话。
不过疑惑上了心头时,她还是不免按捺不住自己,时时追问他:“你这等法力高深的神仙,完可以自己解决这一路的祸患,为何要带我这么个累赘呢?”每每听到诸如此类的疑问,少年总是笑,回答也是奇怪的一致:“我瞧姐姐你,甚有眼缘,带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路,小事。”
有眼缘这类的话,长乐是听够了的。不过,少年于她,的确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的亲切感。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地落在船上,本在小憩的长乐朦朦胧胧地揭开眼帘,望进一片雾蒙蒙的天里。一滴雨珠落在她眼睫之上,令她眉心一蹙,睫毛轻颤了颤,少年化出一个晕光的屏障替她遮雨,却独身一人立在蒙蒙细雨中,眸色深沉地看向远方。
长乐不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你为什么不进来啊?”
少年予她的,本是一个坚挺的背影,闻言,他回过身来,扬了扬唇角,和声道:“无事,你先睡吧。”
雨越下越大,长乐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却听到他的声音低哑而性感,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还没看清海上荡漾的水波是何物导致的,就觉得船身开始起起伏伏地荡了起来。她一个不稳跌坐了下来,正感叹着屁股好痛,忽闻海上阵阵狂风肆虐。
不用说她也能感受出来,有东西要来了。
近些日子来,二人遇见过的魔兽不在少数,不过闹出今日这般大动静的,还是第一次。这夹风带雨的,气势到位,天还黑漆漆的一片,不由得令人心生恐惧。
他的目光在船头之人的身上游移一圈,问道:“有魔兽来了……这次,你能感受到是什么等级的吗?”
少年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与平常一般无二,将她周身的屏障又加固一层,淡声道:“你不必动手,我来便是。”
长乐狐疑地看着这屏障,总觉得事情不简单。素日里遇上什么魔兽,他可从未给自己下什么屏障,更别说是今日这般正正经经地站在船头了,平日里见着那些魔兽,连正眼都懒得看一下的。思及此,她终是觉着,自己还是要出一份力的。
果不其然,一阵狂风大作之后,船只已经被波涛汹涌的巨浪拍的稳不住了,忽然四周响起阴森可怖的笑声,像鬼哭狼嚎,又像是从海底传出来的声音,叫人听着头皮发麻,伴随着巨大的浪潮声,震耳欲聋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而来。
长乐心一惊,不敢轻举妄动,只听那笑声在空中盘旋,发出“咯咯”的怪异声音。
少年一贯的沉稳有力,他袖袍一挥,运转气息,长乐只觉得周身遭水汽蒸腾,顿时雾眼蒙蒙。
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怖的笑声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悠远绵长的乐声,乐声仿佛从地狱深处而来,很近很近地萦绕在她的耳畔,带着一种诡谲莫测的旋律,让她浑身冒起了冷汗。
她摸摸手心,竟是冰凉的一片,强忍着惧意,她走出屏障,拨开了层层雾气,尝试着向外摸索。
船头哪还有少年的影子。
她心中生出几分焦虑来,运气想要驱散这雾气,却是白费力气,毫无功效。
诡异的笑声不知何时停了,转变为痛苦的哀嚎,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兀然,一只锐利的爪子自沉沉的雾气中现出来,猝不及防地朝她的颈脖袭来,而那只爪子的主人,是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鬼。
她穿着一身血红色的长裙,衣衫早已被血污染透,露出惨白的骨架,长袖翻飞,发丝在空中凌乱地舞动着。灰白色的面容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嘴巴张合,露出尖利的獠牙。
长乐大骇,急忙闪身躲过。
这是古书上记载的,忘川河畔的护河女鬼!可她怎会来了伏魔海,还袭击路人!忘川归明神所管辖,女鬼在忘川河畔护河,百万年如一日,从不离职,今日怎会跑到这儿来?
女鬼通人性的紧,见一击未成,回身又朝她袭来,她慌忙之下连续躲避过好几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挠伤了手臂,顿时见了血,女鬼亦抓住自己的爪子尖叫了起来,随即冲进了蒙蒙的雾里。
长乐抱着吃痛的手臂,慌乱之际看见了雾里少年的身影,她想喊他,可不到一瞬,他的身影又消失在了茫茫的大雾里。她灰溜溜地进了少年留下的保护屏障,听得外面又响起了女鬼凄凉的惨叫。
她心惊胆战,愣是回不过神来,想了又想。这女鬼怕她的血,不就是说明……女鬼也中了魔气吗?
如若这般,她还尚有还手之力。思虑半晌,忽然发觉外头没有声音了,她愣愣地环顾四周,雾气也正在悄然散去。
不知何时,船头出现了一抹白色身影。
少年一袭月牙白长衫,乌发飞扬,衣裳缥缈,如谪仙临世一般。他面色亦是一片苍白,却仍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见长乐,温和道:“不是让你不必出手么?”随即走近,拉起了她受伤的手,不知从哪拿出一瓶药膏来,为她上药包扎。
这一系列动作属实是有些太过于自然了,长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系了好几个结。
他垂着眸子,如两汪清泉一般,澄澈明亮,却又自带几分邪魅。
待他抬首,眼神看过来时,长乐毫不回避地撞了上去,问道:“方才与那女鬼搏斗,你可有受伤?”
少年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如平常一般的笑容又展现出来:“自然是无碍。”
她想要做点什么,心中暗恼,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道:“你可知女鬼是谁?”
“我不知,但我将她制服之后,这伏魔海的魔气便散尽了,”少年步伐踉跄了一下,自船头悠悠地坐了下来,“我们可以从忘川河岸回去,要近一些。”
长乐点点头,道:“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魔兽。她是忘川河的护河女鬼,不过,她也是受了魔气的侵染,才会对我们出击。”
少年脱力地躺在了船上,脱力道:“原来如此,还是姐姐懂得多。”
想起方才女鬼袭击自己却又怕自己的血那个场景被他看见,她又有些不自在了。
为何他不问自己?
看见他一副不太关心的模样,长乐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不由得俯身凑前来问道:“你怎么不好奇,那女鬼怕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