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偏殿后的莲池前,止了步。
浅壁色的池水柔柔地笼着一方清莲,清澈足以见底,赤色的锦鲤在水下嬉戏。
两个人立了半晌,都没说话。长乐低头看向水中的光景,一时失了神,忽然听他说道:“上次见你拼了命地要取百灵草,想来你睡眠不好,”他顿了顿,递来一个盒子,补充道,“这是安神的药物。”
长乐不免奇怪,这煞神平日里对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百般嫌弃,今日怎的如此好心,还与她送药?
白送的,收了也罢。想来,姐姐的睡眠便可无碍了。
把药踹进了兜里,她回身靠在了理石围栏上,思量再三,还是问了一问:“你能有这般好心?”
闻言,他似是愣了一下,随即亦靠在了石栏上,眼神淡淡地掠过她:“那我自然没有这么好心。只不过,东宫有些杂事未解,还需仙子为我指点迷津。”
实乃她妖族罪过,竟能从他嘴里听到如此恭敬的一声“仙子”来。
长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连摆手:“担不起担不起……”
且不说他平日里张口闭口自称“本少”此刻却成了“我”,更何况对她都是霸道地呼来喊去,还从未有过如此称呼。
真是撞了鬼了,她抬头望天,手中掐算了一番,得出了结论,今日不宜出门。
转身便要走,却觉有股力量傍身,不得动弹。再转眼看他,神色悠然,不疾不徐,她顿时心中了然。这定身术用的可谓是卑劣无比。
忽听他说:“适才女仙可是要走?”
想到初见时诸如“杂人”、“女妖”、“芍药”类的称呼,长乐抹了抹额间细密的汗,不动声色抽开了手:“寻常小妖,寻常小妖,”想起他所言,又问,“什么东宫,你说什么迷津?”
小少爷将法术一解,朝她招手:“你且附耳过来,我与你细说。”
日上三竿,二人在东宫用过午膳,长乐便挑了棵结实厚壮的树会周公去了,半睡半醒间,梦见东宫老君钳制住小少爷一口一个“逆子”的来给她赔罪,她傻笑一番,更是趁机狠狠地欺负了他一顿,说了还没几句话,东宫老君的脸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丹姝姨娘,丹姝一向脾气火爆,抬手便要来擒她,她连连逃跑,直呼救命。逃走之际,她又听到身后的声音:“孽障!你敢逃婚?还不与我回来,想死吗?”
连梦境都如此真实,长乐垂死病中惊坐起,悠悠一转眼,就瞧见了树下打坐的小少爷。
她跳了下来,见他悠悠抬眼,便意兴阑珊地同他打招呼:“小少爷,你醒了?”
他薄唇轻启,吐字如珠:“我在修炼,不是睡觉。”
长乐望天:“啊,如此甚巧,我也刚修炼完。”
小少爷起身,从容不迫地念诀掸去身上的尘气,问:“莫不是修炼梦境?方才有人高呼救命,也不知是何缘故。”
长乐一双眼睛无处安放,看天不是,看地不是,看他也不是,索性直接闭了眼,靠在树上装死。
这时,一个小仙侍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行了大大的一礼:“见过殿下!”转头看向装死的长乐,顿了一顿,又道,“见过女仙!”
长乐直接死而复生,熟络地同他打招呼:“仙友多礼了。”
总算来了一声能心安理得应下的称呼了。
小少爷问:“何事如此慌张?”
仙侍答道:“老君说西海之事,便交给殿下处理了,他在九重天……一时被帝君绊住了。”
待仙侍退下,长乐啧啧道:“你这老父亲,事事都推与你啊。连百斗森林都允你私自进去,也不怕你葬身其中。”
像是听到什么谬言一般,小少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小少爷是个不管事儿的少主。
长乐深深地这样以为。她终于弄清楚了小少爷要自己来东宫的目的。
西海的镇海神兽饕餮被有心之人引出来作乱,被神帝墨霖强行镇压了回去,而这一压,西海境内惨不忍睹,损伤颇多,墨霖为了制服且净化神兽,将它迁来了东海,栖息在梼杌故地。南海众民不服,一只神兽乃一方镇海之宝,认为不可迁移,觉得此举是东海仗着四海之主的首位欺负人。再三上书后,得到了神帝的回应,梼杌神兽身陨,饕餮迁来东海乃是无奈之举。
长乐不自觉的又感到额间冒汗。梼杌神兽,貌似是她与小少爷闯了禁地才死的,虽然不知晓神兽是怎么死的,但总归是与她有些干系的。小少爷居然没把她供出去,委实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怯怯道:“如此说来,此事还有你我二人一半功劳了……”
小少爷神情肃穆:“仙子此言有误,你一人之力,我怎敢居功。好在此事不大,你与我一同去西海整顿一番,服个众便好。”
长乐可是一下都不敢惹他了,若是被供出去了,指不定要被拉上九重天扣个屠杀神兽的罪名再受个雷邢啥的,一朵芍药花恐怕是连灰都不剩了。
想了又想,问:“东海是四海之首,那老君是水族之王,你的真身岂不是条龙?”龙的确是要比芍药花尊贵一些的,她生出来了几分敬意。
小少爷面色一凛,不悦道:“谁与你说的?水族之首是玄武,真龙乃是当今的神帝!”
“玄武?”长乐后知后觉,“那你岂不是一只小乌龟?”顿时,她便觉得,自己的真身芍药花,也不是那般丢人了,笑了一阵子,她停下来,打趣道:“我没见过玄武呢,你现个真身与我看看?”
只见他脸色沉了沉,黑白交替之间,挤出了一个过于勉强的笑,让人觉着笑里藏刀,又不得不接:“本少的真身,来日自会让你好好看看。”
长乐青天白日里打了个寒颤,没敢继续说。
小少爷幻化了二人的衣衫与容貌,便启程前往西海。
行的是水路,坐在虎鲸之上,看了一路风景后,长乐觉着实在无趣,靠在小少爷肩头打起了盹儿。若不是海浪突然袭来,拍湿了她的面庞,恐怕真要一觉到西海。
混沌之中揭开眼帘,映入眼帘的是小少爷棱角分明的侧颜,她顿觉灵台一片清明,拉开一丈之远,念诀掸去身上的水,疑惑中带点慌乱:“你怎的没被浸湿?”
小少爷摊手,无辜至极:“我设了灵障,你若将我侍奉得好些,我可以考虑分些仙力与你。”
长乐细细想了一番,看向自己身上,竟是侍女的衣物,适才想起他所言何意,心中大为愤慨,他说要自己做他的侍从这等事,竟是半分没忘,还借东宫之事绑架自己,果真人心深不可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