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灵兽花样百出,千奇百怪,有蛇尾鸟头、通身鱼鳞的虎蛟,有猿身四耳、啼声渗人的长舌兽,有三头六臂、以血为食的乌鸟,看得长乐是心惊胆战又忘乎所以,她双手合十,天神保佑天神保佑,小少爷英勇无双,战无不胜。
小少爷回过头来,重重地敲了一记她的脑瓜,她还未抬起头来弄清楚情况,就听到他命令道:“你过来。”
她依言走到了前头,面前是一条浅河,思忖片刻,问:“小少爷,你不会要我去抓鱼吧?”
“本少正有此意。”他手中生辉,地上的枯木火星子一燃,随即旋身而坐,闭眼运气。
原来,有人竟将不要脸法则琢磨得比自己还要透彻。
她握紧了拳头,朝他一望,又淡淡一觑,最后索性脱了鞋袜,入水。
长乐抓了两条鱼,且是肥硕健美、通体泛光的两条美鱼。她将鱼架了起来,膝盖着地,连磕几个头,作满面虔诚状,口中说道:“天神在上,小鱼上仙,今日之恩,来世再报。我绝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们的,全是这个小少爷逼迫我的……”
小少爷盘腿坐在一旁,嗤笑一声:“同我一起杀灵兽之时,怎么不见你有这般怜悯之心?”
长乐驳道:“我杀的都是魔兽,这两条小鱼是仙兽,日后是可以修炼成人的。”说完,她就瞧见小少爷面色阴沉,下一秒,他手一扬,架子之下便燃起了真火,两条鱼烤的滋滋作响。
长乐惊呼一声,而又惊叹:“不曾想,你竟还会火系法术!”
少年复阖上了眼。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冷哼上一句,现如今他这般安静的模样竟还有些讨喜。长长的头发,乌黑的眼睫,高挺的鼻梁,桃色的嘴唇……罪过罪过。
长乐将鱼递了过去,见他仍然闭眼毫无反应,心生作恶之欲,强行将鱼塞入了他口中。他当即睁眼,怒目圆睁,一副气血不太顺畅的样子,顺手将鱼夺了来:“你这芍药又想干什么?”
她塞满鱼的嘴动了动,吐出的词句囫囵不清,只隐隐听到几个类似诸如“你吃”、“好吃”的词语,小少爷面色阴晴不定,复又板起那张面孔,才尝了一口。
长乐那边已经在擦嘴了,饶有兴致问道:“如何?”
他吃了不多,目光终于转了过来,口中说的却不是那个事儿:“你一棵芍药,怎的连鱼仙都吃?”
长乐若有所思,又郑重其事地答道:“对哈,这是个什么理,我也不知晓。但说明我不挑食呀,姨娘说,我这种妖,好养活。”说完,她变了脸色,十分气愤地抗议,“这么些天了,全是我做吃食,你何时能出个力?”
小少爷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条锦帕,拭了拭口边并不存在的油渍,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若是遇见灵兽,你愿意打头阵的话,我倒也觉得,做饭是个美差。”
长乐抖了抖,却听他又说:“你这芍药,若是还有命出去,做我的侍从吧,家中,正好缺个会做饭的。”
长乐气势汹汹:“你做春秋大梦吧!芍药花也是有骨气的,我铁骨铮铮,绝不会屈服于你!”
“是吗?既然如此,那在这片林子里,”少年起身,跃动的火光照的他极清极艳,风雅透骨,“便你来保护我吧。”
长乐一时竟无法分辨,他眉宇间充斥的,是少年的稚气,还是英年的俊朗了。
百斗森林这般凶险万分,她如何能敌的过?这等子苦差事,自是不好应承下来,她只得垂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嗫嚅道:“此,此此事不太妥当……我忽然想起来姨娘说,妖怪还是做饭的好,不宜打架。”她在心中叹惋。
哎,做妖怪的,跟一个神仙计较什么呢。
思绪之外,又记起来,其实自家与神族的东海老君不亲不熟,她跑出来给人贺寿也是为了玩而搪塞姐姐的鬼话,连个寿星都没见着,反倒是把人家的镇海之宝给弄没了,现如今跑到一个危险重重的大林子里生死不知,改善两族关系的壮志豪言,实在是惭愧啊。
惭愧之余,她看向了小少爷,呃,神仙这个心态之好,还是令妖自愧不如的,这罪魁祸首竟还有心思闭目养神,实乃心性豁达啊。
越往深处越冷,长乐恨自己出门穿的少,恨自己是朵不抗冻的芍药花,把手放在口前连连呵气,情不自禁便要往小少爷身上贴,她想起来狐狸跟她说过,这叫“抱团取暖”,不由得越贴越紧,小少爷不着痕迹地往边上一避,她险些靠到了地上,稳住脚步,再看他,颜色不善,气势压人。
青丘的小狐狸曾传授给她一章宝典。其中有颇多无关要紧的保命技能,但有一条写的可谓是极好:如何撒娇,如何厚脸皮,也包括如何厚着脸皮撒娇。她诗书大体不识得,这种把戏倒是十分上手,次次逃学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回来,每每只需在丹姝姨娘面前柔柔地娇嗔几句,她定是无可奈何的。
此乃不要脸秘籍之最高境界,她深得其道。其一,要柔,以柔克刚,则为无敌,所向披靡;其二,要惨,越惨越好,动人心弦,声泪俱下;其三,要狠,对自己狠,对他人狠,狠狠地不要脸。轻飘飘地向他身旁一靠,可怜兮兮,潸然泪下:“难道你就忍心看着给你治伤救命的芍药花冻死吗?你真的忍心吗?”
小少爷抖了一抖,顿住了脚步:“大晚上的你吓唬谁呢?”于是十分不耐烦地推开,堪堪行了几步路,又被贴了上来。
“行了行了,别蹭了。”在一番软磨硬泡中坚持下来已然属实不易,小少爷驻足,转过来塞给她一个石头,抬手一化,便成了一个小手炉,顿时阵阵暖意散开,一收手,慷慨回身,复又前行。
她握着手炉,心中也溢出洋洋的暖意。
小少爷若不毒舌,不使唤她做事的话,便是个很好的小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