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缙云岚在射箭课上验收了她这几日拜师的成果。虽称不上顶尖,但也绝对名列前茅。
她本就天赋极高,加上又有黎栀这严师教导。每夜凑着些许薄弱的月光练习瞄靶,以掌握手感。待到这青天白日,阳光充足之时,再去瞄准射击,简直易如反掌。
缙云崇与她旗鼓相当,但他并不得意于这成绩。他自认为刻苦勤勉,在这校场挥洒汗水,日日练习,然而缙云岚成日里不过是来学院走走过场,或者是去孤寡空巢老人面前插科打诨。
她每天混混日子,凭什么,那么轻而易举地赶上他,甚至超越他。
他抱着这种极度不平衡的心态在马术课上与御马不善,舔着个脸正在试图跟坐骑摆龙门阵,打算混个脸熟的缙云岚,对上了。
彼时大小姐蹬着马镫子跟刚恢复正常的瘸子差不多,能走两步,但不多。
她坐在马鞍上,马也不听她使唤。她鞭子还没举起来,马蹄就踏了起来。马头乱甩,四蹄纷飞,活生生一副马踏飞燕的狂样。可怜那缰绳都快被她扯断了,也勒不住这马狂野的心。它发了疯似地载着她在马场上一圈一圈的狂奔,口中不忘呼出几声畅快的“咴咴”。
飞扬的尘土风干了她惊惧的尖叫以及恐惧的泪水。她抱着马脖子,一脸的生无可恋,任由自己的马尾辫无情地拍打她僵硬的脸庞。
众人见之,奚落道:“谁让大小姐选了马厩里最烈的那匹马。霸王花虽然是一匹母马,但有一身驴脾气。”
“可不,正是因为它脾气臭,谁都不选她。她成日被关着,乍然放了出来,可不得撒开欢儿的玩了。大小姐可有的受了。”
明眼人都瞧的出缙云岚此刻身陷囹圄,风头没出到一星半点,魂儿倒丢了一大半。
缙云崇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调转马头,疾驰上前追赶缙云岚失控的坐骑。
缙云岚见到缙云崇前来相救,心头一暖。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无论在家怎么争吵,到了危难时刻,他总不会见死不救。
缙云崇策马,很快便与霸王花齐头并进。他在疾风中向缙云岚递出援助之手。
缙云岚则满怀感激地伸手去够。正当两人指尖即将相触的刹那,霸王花陡然痛苦的嘶鸣起来,它前蹄扬起,马身纵向起立。
她一双杏眼顿时瞪大,目眦欲裂。
坐骑剧烈的战栗,剥夺了单手抱颈的缙云岚抵挡的时机。在极速的奔途中,她的身体终是被甩了出去,浮空了一瞬后,她重重地朝地面摔去。
只听“砰”得一声,一具身体实打实砸在了坚硬的草地上。好在她紧急之中手紧紧拽住了马尾,没有令惯力肆无忌惮地将自己推滚出去,附加受伤。
发生此事,十数人冲上去救援,马场上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缙云岚也一时不敌,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她已回到家中,伤处已做好了包扎,她迅速摸了摸自己的面孔,在额头上摸到了一块绷带。紧接着她又活动了一下她的四肢,右手手肘以及左腿膝盖处有明显的痛楚,其余并无大碍。她当下弄清了自己的伤势,心中安然许多,只是不知这脸上可会留下丑陋的伤疤。
“镜子,镜子。”她嘀咕着起身,刚抬起头,一面贵妃镜便映入眼帘。她连忙接下,不忘看一眼这有心人的样貌。
“珠珠,你怎么来了?”她很是惊喜。
珠珠淡然地从屁股底下抽出那本被她捂热的书籍,拿到她眼前晃了晃,“也不晓得是谁前几日突然跑到我那儿,问我有没有关于寄身术的书籍。我花了几日盘查,还真被我找到一本。我这刚想着给你送来,便听说你在马场练习御马时被马给甩了下来。”
缙云岚对着镜子左右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脸上的伤势后放下贵妃镜,接过珠珠走中的书,忙不迭翻看起来。
她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你这落马究竟是怎么回事。虽说你确实御马不力,也不至于被马给甩下来吧。”她凑近了小声问:“那母马,发情了?”
不愧是珠珠,见多识广的女人便是这等字眼也可脱口而出。
缙云岚也不逊色于她。她并不避讳这令人面红耳赤的词汇,甚至在回想事发时的情形时,脸上呈现出了惨淡又阴沉的神态。
她恢复神速,卧榻休息了几日便可下床行走自如了。只是额上的创伤使她异常紧张,生怕落下伤痕,始终顶着一块煞有介事的纱布,实则伤口早已落痂。
小妹岫岫生辰在即。她原先约好与母亲和岫岫一道出去采买,只因前些日子修建堤坝一事而不得不耽搁。
如今嘉兰院那儿传来消息,说是夫人今日定好出门。一切都打点好了,马车也候在门外了。
缙云岚想起她吩咐圆满在金石牙路定做的长命锁也到日子出成品了,便赶在马车离开时,登上了车。
撩开车帘的刹那,她还算愉悦的眉眼陡然阴沉下来。
岫岫惊喜地拉着姐姐的胳膊坐在自己身侧。
缙云岚向母亲打过招呼后,夫人也心疼地问候了她的伤势。她云淡风清地提了提,并无大碍后,她便将目光投注在对面的缙云崇身上。
缙云崇沉郁地盯着窗外那十几年来看烂了的风光,仿若置身世外。
马车很快在绸缎庄门口停下。
绸缎庄的老板见族长夫人驾临,表现得十分热情,连忙吩咐人将时新的衣料送了上来,五彩斑斓的布匹挂在衣架上,光泽鲜亮,华光流转,璀璨精细的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老板口中接连蹦出天花乱坠的专业词汇,夫人则兴致勃勃,同样使用着陌生的字眼与他对答如流。
缙云岚听了一会儿便晕头转向,然后站在后方一个劲儿的走神。
与她情形相同的还有缙云崇。他像是被强拉出来的,满脸写着不情愿,不耐烦这几个字。
两人意外获得了片刻的独处,相对无言的尴尬,度日如年。
缙云岚实则满腹疑问,但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这个弟弟对她的抵触情绪竟到了如此境地,竟不惜害她摔下马。
在面对他熟悉又冰冷的面孔时,她不自觉的感到不寒而栗。
若非她亲眼看见她在向他伸出手的刹那,他趁乱踢中了霸王花的马腹,才导致霸王花失控,将她从马背上甩下,她大概还被凉薄的亲情蒙在鼓里呢。
她向他靠近一步,瞧着他跟自己有两三分相似的侧脸,冷冷一笑道:“你不打算跟我道歉吗?”
缙云崇听闻此话,可笑地瞥了她一眼。
缙云岚见他有意装傻,也懒得跟他逢场作戏,当即挑破:“你害我落马受伤,就没有丝毫表示吗?”
缙云崇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貌似无奈地道:“长姐何时学会的扣帽子。这黑锅我可不敢背,还是说你需要有人来承担错误以便替你掩盖你御马不力的事实。长姐未免太好面子了。”
“是你踢中了马腹,才致使它野性大发。”她嗓音急促起来,隐含着怒气。
缙云崇依旧波澜不惊:“长姐有何证据?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我在你危难之时伸出援手。如今人人都夸赞你我姐弟情深呢。”话尾,他轻蔑一笑,连自己都嘲讽。
缙云岚闭上双眼,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是因为晓晓,你才这么敌对我吗?”
缙云崇游刃有余的神态顿时凝结,麻木的面孔上缓缓浮现一层难以言喻的受伤。
“我一直想告诉你,晓晓它并不是无缘无故要留在我的院子里的。是因为……”她话还未说完,族长夫人的呼唤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她上前来二话不说便拉着缙云岚就去看那些华丽的衣料。
缙云岚被强行拉走,心中一直挂念着那个话题,只是转眼缙云崇便消失在了门口,她有话也无处诉。
面对母亲选择的烦恼,她只能说,好看好看,都行都行。
族长夫人有些不满她的敷衍,将一块衣料强行塞入她手中,让她品鉴。她心不在焉地抚了抚这些色彩缤纷的料子,柔滑舒适的触感令她大为吃惊,她忽然脑中闪过一道雪亮。
黎栀的那件衣裳被她失手毁了,好歹也该还他一件赔礼道歉才是。
她立即来了兴致,在绸缎庄内挑逛起来。见墙上挂着一件海蓝底子绣月白栀子花的男子样衣时,眼前顿时出现了黎栀的身影。
若是这件衣裳有名字,定唤“黎栀”二字。
她兴致盎然地让老板将这件样衣取下,左右上下的抚摸欣赏,只可惜这尺码不对等,否则现下便可买走了。
老板见她脸色不对,机敏道:“小姐不必担忧,您只需将尺码报给我,五日之内,我将这成衣做好送去您府上。”
岫岫银铃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姐姐想情郎咯。”
缙云岚蓦然回神,忙捂住她的嘴巴,“没有的事!别胡说。”
岫岫掰开她的手,甜甜地笑:“那姐姐为何要买男子的衣裳?”
族长夫人的目光打了过来,见她隐约有忸怩之态,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打圆场,替她掩饰道:“想是明儿你那远房表哥便要启程回家结亲了,送他件薄礼,聊表心意。”
岫岫天真地戳穿:“什么表哥?我怎么不……”
缙云岚连忙捂住这丫头无遮拦的嘴,心领神会地应下,“对、对!”随后向老板比了一下黎栀的三围以及身高,好在之前酒醉时抱过他一回,心中还算有点数。
族长夫人见状,露出微妙的笑容。她拉过岫岫,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了她几句。岫岫当即捂着嘴,偷笑了一声,眼睛亮亮地打量了姐姐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