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不久安化来了不少的南下干部,丁香堡和落英寨没有了以前的保长甲长。丁香堡改了名叫红星村,村长是一队的陈新运,读过二年书初识文墨为人正直。
丁香娘家落英寨改名叫柏英村,村长就是兼着副乡长的王梓阳。他在解放前夕参加了地下党工作,为县城和平解放做出了贡献。
新成立的农村政权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减租免租免息支援抗美援朝运动,地主龙二爷他们收租放贷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
丁香舅舅姚志鹏民国三十七年终于高升一级外调武冈县做了一任县长,解放军南下时地下党与姚志鹏联系过反正的事宜。
湖南长沙起义时姚志鹏暗中答应了地下党起义反正的事,后来武汉行营主任白崇禧偷偷暗中又联系湖南各地官员与起义部队。姚志鹏权衡之下又投入国民党阵营,他害怕与那些地下党联系的事被发现,竟下令偷偷地将那些地下党抓了起来杀人灭囗。
衡宝战役后白崇禧败退广西,武冈终于被解放军解放了。姚志鹏早在解放军入城前溜了,从此下落不明。
玉碧大姐夫家大哥何鸿光当时在隆回当县长,誓死不降共产党。一番激战后随三兵团司令长官张淦败退广西,后来颠沛流离去了台湾,这是后话。
那时夏生回过信,说他们部队打到广东阳江县后正在休整时,接到了部队全员北上入朝作战的命令。
信中详细的讲了他参军的过程。
他那次与妈妈赌气出走后,想去宁乡做些事挣点钱,路过驿头铺时遇上了国民党部队正在设卡抓伕。本来说好只给队伍当挑伕,送到后即可回家。送到后,当兵的翻脸不认帐了,发了一杆不晓得打不打得响的汉阳枪给夏生,不让走了。
可怜丁香婆婆为了夏生买过二回壮丁,终究逃脱不了这条路,被抓了伕后来强征入了伍。
后来夏生部队在新化鸡叫岩与解放军遭遇,打了几枪几炮后全部当了俘虏。
解放军干部做了大量的思想政治工作,夏生深受感触便加入了解放军。打广东时陈新运村长代表新成立的红星村村委上门给丁香婆婆送来了夏生在部队的立功嘉奖书。当时婆婆感动得老泪纵横久久不能平复,秋生夫妻也很是高兴。
解放后丁香他们日子好了起来,他们租种龙二爷家的田地也减免了不少田租。
龙二爷以前见到秋生他们这些佃户时总是拄着文明棍眼睛向天从不正眼瞧的,现在见了佃户们都是低头哈腰打着招呼。
因为夏生在队伍的缘故,秋生也被陈村长任命担任了村里的民兵组长,发了支枪,当天他还背回了家中让丁香婆婆她们看。
这时丁香又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叫有贵。只是生他时家里缺吃少喝,出生时瘦弱多病。着实让丁香与婆婆操碎了心,担惊受怕的,像是捧在手里的油。
村里后来又划分了成份,秋生家定的是佃下中农,春生家自姐夫过世后家中一盆如洗定了个贫农。
五二年进行了土地改革,秋生家分了田地,分的是原来租种龙二爷家的那几亩田中的一亩多地,其他租种的田地分给了贫农春生大哥。
分田那天龙二爷远远的拄着文明棍,看着自家田地里丈量分地的春生秋生兄弟,心里的那个痛就像刀子割似的。
分田不久后开起了诉苦批斗地主的大会。开大会那天县乡都派了干部来主持,秋生作为民兵组长带着民兵把龙二爷、何县长三个成年儿子等等地主或反动官僚地主们押上了台。
开会时陈村长进行了介绍,县里干部进行了动员。动员过后好似点燃了火药引子一样,各家各户平时因为地主们催租逼债放高利贷的历代仇恨被催激出来。
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使会场有些失控,部分村民还上台冲与自己有仇怨过节的地主打了耳光,秋生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了混乱。
县乡干部离开后,村里一些村民依旧不依不饶,胡满生兄弟他们还想出来了个毒辣办法惩治地主们。
何鸿光在家里平日为人很好,佃户们灾荒之年借粮食时总是满平借平斗还也不收利息,囗碑甚好。如果不是何鸿光作为伪县长,他那几个儿子可能批斗都免了。
龙二爷就惨了,平日逢灾荒必放贷收息,丁香他们家就因为夏生征壮丁借了三十个大洋呷过大亏的。
胡满生想的方子是砍根新竹子,退去的竹杈扎成把,竹干一劈二开。然后把龙二爷推到劈开的刀刃般的竹片上跪着,膝弯处又夹了另一半劈开的竹子,两头两尾有仇怨的人踩在竹片上跳着,背后还有人用竹杈把抽打。
当竹片嵌入骨肉中时,膝盖骨的白筋都露了出来,鲜红的血水沿竹片流到地上,土都染成了暗红色。当时龙二爷痛得昏死了过去,秋生平日虽对龙二爷有些怨恨,见到如此惨烈场面仍心有不忍,背过身去回了家。
可叹的是龙二爷平日刻薄乡邻,对自家人还是好的。不想他平日宠溺的十六岁大女儿因与年轻长工桂顺平偷偷好上了,为了表示对父亲的划清界线,她在桂顺平鼓惑下也偷偷在父亲背后打了两竹杈把。终是有些心虚愧意,气力用的不大,但仍被龙二爷发现了。
已让其他人折磨得昏死几回的龙二爷转过头去,眼中充满怨恨仇火的盯着大女儿念叨:“大妹几啊大妹几,你要遭报应的唉!”
多年以后嫁了桂顺平的大女儿落下个腿痛的毛病,走几步都要息几回。左邻右舍嚼舌根子的女人们都说那是他爹鬼魂缠上了她,那大女儿也有些后怕,叫了道官请神开坛作法也无济于事。
后来龙二爷活活被斗死了,死后胡满生兄弟将他扔进他家平日喂马的马槽,在屋后随便挖个坑埋了。
听老人们传说,当年龙二爷作为次子派去丁香堡管理庄园,路过梅城高墙巷子时看到三三两两的算命先生。当时龙二爷突然起了兴趣,冲那外号周神仙的瞎子嚷道:“周瞎子,人人讲你是神仙,今天少爷我高兴,你给我也算个命,准了,赏你几个钱呷几餐饱饭!”
那周神仙循声转向龙二爷方向,卑谦的欠了欠身回道:“原来是二少爷赏脸,老朽先谢了!”
报上生庚八字后,周神仙翻着只剩白珠子的眼睛掐着指头算了起来。半晌后,周神仙脸上有些复杂的表情,他对二少爷说道:“二少爷,你的八字有些奇,摸下手相更准些!”
龙二爷听罢,犹豫了一下便挽起袖头伸出左手,笑骂道:“你这死老鬼棺材板盖脸哒,平日里给大姑娘小媳妇看相算命,动不动就要哄她们摸手摸脚,顺带还摸腰呷奶摸惯哒!你摸人家大姑娘小媳妇是揩油过下手瘾,摸我是想沾些财气富贵不成?”
那周神仙讪笑了一下,后又正声说道:“看你二少爷说的,我们这讨家行当是师父的传道,欺天欺地欺不得心啊!”
“得了,装神弄鬼唬其他人就好,我是不信的。来,来,来,快点!我还着急出门办事呢。”
那周神仙便捏着二少爷的手鼓捣起来。
摸完手相后,那周神仙便算起了八字。还别说,周神仙算的还很准,什么兄弟姐妹,过往运程八九不离十。
龙二爷听闻,有些得意,嘴上却玩笑道:“你个鬼子,早就打听了我的底细,今日挖好坑等着我呢!你们那些伎俩哄得了乡下人哄得了鬼却哄不了我的!你真有本事,算下我的晚景才算真的狠!”
那周神仙迟疑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二少爷,是要我直些讲还是隐晦些?”
“随你,反正今天少爷我就图个乐子,花二个钱施舍你个死瞎子几个毫子当做善事哒。”龙二爷漫不经心,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应道。
那周神仙思索片刻,昂着头翻着白眼珠念道:“二少爷,你百年之后,千人送终,张天入棺,卧龙马处。”
龙二爷闻听,嘴上笑骂道:“这千人送终好解,少爷我风光大葬嘛,可张天入棺,卧龙马处实是不懂。”
“二少爷,这是玄机,还是不道明的好!”周神仙回道。
“得,得,得了,装么子神扮幺子鬼!少爷我比别个多赏几个钱。你千万莫把这钱不喂饱你上面那张嘴,转头去蒋家巷子去喂那些个娼妇们下边那张嘴!”笑说完后,扔下几张法币便带着管家长工去了丁香堡。
循着龙二爷远去方向的响动,周神仙一边整理着钱一边摇了摇头。
后来人们讲,龙二爷怎么也不会想到,周神仙讲的千人送终是开批斗会斗死的,张天入棺是死后连堂屋都冒进,露天野外入殓。更想不到的是,龙二爷富贵一世,年纪轻轻就打制好的上等棺材终究派不上用场,卧龙马处竟是躺自家喂马的马槽里裹尸入土。
可怜龙二爷广积家财一世,最后落了个尸首棺材都没有埋一具,便草草归了土。
改革开放后他那两个读了书远走他乡参加了工作的儿子,回家重新给他入殓立碑安葬。
他那腿脚不便的女儿满怀愧疚长跪在父亲新坟前号嚎大哭,为她当年年轻不谙犯下的忤逆忏悔!
五五年那年秋天,久别家乡的夏生风风光光回了红星村。用夏生的话讲,当年他负气出走,时间一长便日夜思念家中的人,尤其是婆婆。
夏生在朝鲜战场上立过二回功,嘉奖四五个,本来部队安排了工作去新疆建设兵团提干呷公家饭的。他挂念婆婆三番五次要求退伍回乡,首长也没得法只得批准了。退伍回乡时首长开了介绍信给安化县乡政府,希望能够合适安排个工作。
回家那天丁香一家早得了信。
虽如此,当夏生在乡长和陈村长陪同回家时,一进院门便双膝跪在婆婆面前长跪不起。母子两个相拥哭了好久,才在秋生丁香他们的劝慰下进的屋。
回家不久夏生即被乡里任命为高级社长,后来小社并大社,当起了包括红星村在内的三个自然村片区的公社社长。
分给个人的土地山林又重新入股进了公家的合作社。天底下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次实现了土地物质全民共有国家化。
后来办起了集体伙食,平日勤俭居家过日子的习惯丢了。
丁香她是趟着灾难过来的,心里有些不塌实,晚上睡觉时对秋生说:“秋哥,人民公社好是好,只是这样大呷大喝的,最大的家户也经不起!当年龙二爷他们那么大家当,灾荒年早饭也就呷碗粥……”
秋生听了,有些满不在乎的说道:“丁香,你操多了心!你也就同我说说。同别个一讲,人家告你个思想落后会给哥哥添麻烦的。”
丁香听闻忙回道:“那是自然,我晓得的!”
虽如此,丁香心中仍隐隐一丝丝担忧,又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离家时没有吃喝的年代。
第三十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