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贤昏迷了一天一夜,在这中间,顾修缘喂他喝下两碗清静丹,丹药入口后,所剩无几的正气和邪气交战,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床榻上,被褥上,他的衣衫上染透了黑血。当喂到第三碗时,他像疯了一般的将顾修缘推出去,剑气毫无防备的打在顾修缘的胸口上,一道鲜血喷溅而出。
唐惊羽和御七杀将他扶起来,顾修缘摇了摇头,依旧道“先生,您再喝下这碗,便会好起来……先生!”
观音奴战战兢兢的走过去,含泪道“阿公,你……你要听话,不然婆婆会生你气的……”
“当心!”
幸好顾修缘七星剑及时出鞘,挡开了肖贤的魔气,君迁子死死的用他单薄的身体护住观音奴,观音奴看着肖贤凌乱发丝下猩红的双目,被吓得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她倒抽一口冷气,“阿公……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肖贤伏倒在床边,痛苦的捂着胸口呕出缕缕黑血,“别过来!出去!”
这时,慕紫苏走了进来,她目光冷冷的扫过肖贤,而后对众人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顾修缘担忧的瞅着她,“可。”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他是不会伤我的。”
他们知道,现如今只有慕紫苏能稳住肖贤的情绪。
可是,只有观音奴发现了慕紫苏的秘密,她垂着眼帘道“婆婆,你要做什么。”
“这儿没你的事儿,出去。”
观音奴眼中盛出的泪光亮得惊人,“你要用捆仙索刺入阿公的琵琶骨里,把阿公捆起来?!”
众人惊骇的望向慕紫苏。
唐惊羽不禁惊呼,“紫苏,他是先生啊!你怎么……”
观音奴一把拉住慕紫苏的手,眼中并无锋利,带着央求的口吻哭喊道“您,您不能那么做,他不是畜生,不是魔兽!他是你夫君!你不能这么对他……”
“你以为我想吗!?”泪水划过侧脸时,她转过头,指着他道“你看看他,你好好看看他,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肖贤了!他就快业魔化了!难道你要让全长生宫的人给他陪葬?!”
她说出每一个字时,心里都好像在滴血。
“阿公不会魔化的!他不会——”
“顾修缘!带她出去!”
“我不走!你不能连一个作为人起码的尊严,都不给他留!”
突然间,慕紫苏点住了她的穴道,她不敢再看观音奴的眼睛,“君迁子,带她回去。好好照顾她。”
君迁子本来那么爱哭的人,却一滴泪也没流,他知道他要安抚住观音奴,然后,他将她抱了起来,出了寝殿。
众人刚走到庭院,便看到身后的寝殿长窗里绽放出一道刺目的光华。随后,便听到肖贤沉痛撕裂般的吼声。
他们每个人都心里一紧,不忍回头再看。
慕紫苏将捆仙索嵌入他的琵琶骨里,登时血肉模糊——
她抱着他,紧紧的抱着他,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饕饕在这儿呢。夫君不疼了,不疼了,饕饕给你唱曲儿,给你唱你最爱的鹤不归……”
他倒在她的怀里,仰着脖颈,泪水划过了他的侧脸。
她听到他无力的,声音喑哑的说,“带我回家……饕饕……我想回家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好,我们回家。”
暴雨像是永不停歇那样的肆虐着九州。狂风大作,吹得殿里锦帘千篇一律的鼓动着。
夜里,烛火昏黄。慕紫苏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没多久,她看到他睫毛微颤,一声低吟后醒了过来。
她急忙起身去给他倒水,却突然被他箍住了手腕。
慕紫苏背着身,却也感受到恐怖的魔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紧紧扼住。
她僵硬的转过头,迎面看到他那双猩红充满杀戮的双眼。脑海中攸忽闪过他在地界弑杀的一幕,身体的恐惧使得她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你……醒了。”她觉得喉咙发紧,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万般的算计,在这等压迫感之下,也消失殆尽了。
她看到他缓缓松开她的手,然后他低下头,看到了他紧紧捆绑在他身上的捆仙索。
慕紫苏心弦紧绷,慌张的解释,“你听我说,我也不想,可是——”
哗啦一声,捆仙索轻而易举的被他的气劲打成了碎末,噼里啪啦落在床榻上。
突然间,他翻身将她压在榻上,轩阔的寝殿灌入冷风,他散乱的白发在风里飘舞,掠过她的鼻尖,痒痒的。一片阴影里,她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压迫感。或者说,是陌生。她不认得眼前这个人,他漆黑而深邃的眼眸深情的注视着她,可她却觉得冰冷无比。
她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像是已经疯癫了那般,躁动不安,她高悬的心快要冲破了胸口,双手已经凝结了元气,只要他动半分的杀心,她一定会立刻杀了他!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不会让他得逞!
肖贤爱怜的用手背拂过她的脸庞,眼神优魅,“是你做的。你怕我业魔化?”
她咽了口吐沫,“是。”
“你不想救我了,是吗?”
“我——”她躲避着他的目光,却被他的手捏着下巴,扳了回来,“看着我。”
他骤然对她大吼,“看着我!!”
她吓得一个激灵,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癫狂的模样。
她抬起眼皮带钩子似的瞅着他,泪水在眸子里兀自颤栗,同时,也看到他满是泪光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自己慌张又狼狈的样子,她颤声道“我没有。”
“没有?”他轻轻笑了笑,“你还爱我吗?”
——难道他又因为魔气攻心,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娘子?
“回答我!”
“我还爱你。你是我的夫君。”
“你骗我!你已经爱上了别人,你即不爱我,为何要骗我!?”
“放开我,你疯了。”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一直都看得到,他和苏瑛之间的红线要断了,他一直苦苦寻求的娘子,会爱上别人。
他依旧死死的将她的双手按在床上,冰凉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抖动的眉睫勾勒出凄切的弧度,“紫苏,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倘若你离开半步,爱上别人半分,我便会杀了你!”
他强硬的撕开她的衣襟,用力吻在她的脖颈上,猝不及防的进入了她的身体。慕紫苏那一刻觉得自己像分娩中的女人,揪着鸳鸯被褥大口的喘息了起来。她依旧在挣扎着,嘶吼着,“肖贤,你疯了!你放开我!!”最让她感到羞耻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在触碰他时依旧会感到愉悦和沉浸。
他猩红的眸子带着浓烈的恨意盯着她,“我将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你休想背叛我,你说过,你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要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你忘了吗?!紫苏,你记着,生生世世,你都是我一人的!”
“我没有!忘记的人是你!”她的指甲深深嵌进了他手臂上的肉里,他们的身体融为一体,她却用同样憎恨的眼神回应着他,“是你先背叛的我,是你先不爱了,是你要先对我下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无情,为什么?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当初我有多爱你,我现在就有多恨你!!”
是啊,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他妻子的执念深到这个地步。
不过她知道,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这是她动手最好的时候!绝不能再错过!
慕紫苏凝神聚气,一股一股从他身体里抽走阳气,她能感觉到他的力气慢慢变弱。
——肖贤,我想杀了你,我真的想杀了你!
最终,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惊魂未定的躺在床上喘息,像是心里轰然一下扎满了冰锥,她抱紧他,泪流不止。
原来真正的爱,无非就是当被背叛时,都想要杀了彼此。
她就这样抱着他,逐渐失去了意识,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才发现室内一片狼藉,被褥上染满了鲜血。可她没见到肖贤。
慕紫苏心道不妙,匆忙的要去找他,刚跑出大殿,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每天醒来,走出竹屋,都会看到这样的他。
她怔怔的走近,肖贤白发散乱,坐在竹椅上,穿的还是昨天未换下的天蚕道袍,上面浸透了黑血,疲惫的脸庞毫无血色,惨白得令人心疼。
宁静的晨曦散落在他的周身,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小的三花猫,他垂着眸子,眼角的朱砂痣更添几分凄切,时光和微风那么静谧而恬淡,仿佛一切都静止在了那一刻。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试探性的问他,“你——”
他看到她,似是看到救星那般,忙道“李家丫头,你来的正好。”他愁眉苦脸的轻叹道“我似是又惹我家饕饕不开心了,她不知跑去哪儿了,我寻不到她,又怕自己走丢了,不敢走太远。你能帮我去说说好话么?”他弯起了笑眼,将怀里的小三花猫举了起来,“来,我把小花送你。”
慕紫苏看到三花猫睡眼惺忪的瞅了瞅自己。
她知道了,一定是魔气溃散,他仅剩的魂魄再也支撑不住,便又旧病复发……忘记了她。
“你不是李家丫头——”
她抬起头,在泪水中望着他。看到他眼睛又笑得弯了起来,月牙一般的好看,“你是饕饕啊。——”
她再也按捺不住的扑进了他的怀里,恸哭失声,紧紧揪着他的道袍。
——对不起,肖贤,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怎的哭了?”他像过去那般,摸了摸她的头顶,像哄她入睡那般,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紧张兮兮的道,“是师父又惹你生气了么?师父给你赔礼,饕饕不哭了……”
原来他的记忆停留在了她小时……
她摇摇头,弯起一个笑容,“没有啊,师父很乖。是饕饕不好。”
他松了一口气,笑道“饕饕饿了吧?师父去给你做好吃的。吃完饭,我们,我们要去哪儿来着……?”
“去扬州城,你年前就跟我说,要带我去看烟花的,又忘啦?”
“没忘,师父答应你的事儿,都牢牢记在心里。”
“那我们先去洗漱。”
“师父给你梳头发。”
她点了点头,“好,你给我梳头发。”
慕紫苏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执起了他的手,领着他回到了那一片狼藉的殿里。可他却熟视无睹般,悠然自得的坐在了妆奁前,那么开心的看着她为自己梳发。
好像只有如此,他们两个人之间才不会那么剑拔弩张,那时,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恨,全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他曾经一步步的陪伴和宠溺,她终于能像以前一样,平静的坐在他身边。
他还是把最后的温柔,留给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