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伯驹不是那种很有朝气的人,相较于跟他齐名的朱明玉、杨帆,他更加沉稳内敛一些。喜怒不形于色,从不表露真实想法,即便对上自家人,也不会多说些什么。看書菈
当然,之所以能被称为三杰之一,更多的是他的气度。
而如今的白伯驹,没什么气度,整个人看起来连该有的精气神都没有。
他坐在大堂正前方的台阶上,看起了非常低落。
看着三弟和翡翠走进大门,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翡翠,你来了啊。」
翡翠看着死气沉沉的白伯驹,说道:「白大哥,你……很久没休息吗?」
如今白家仅剩的兄弟俩一个比一个蔫儿,家里出事以后,他们俩人之间也没有沟通过,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伯驹轻声回答:「我总觉得……下一瞬,会有什么人杀进白家,我不太敢睡,我怕我睡了,就没人守着这里了。」
翡翠说道:「白大哥,去休息吧,我在这里,没人敢来的。」
白伯驹笑了笑,艰难地从台阶上站起来:「是啊……翡翠,辛苦你了。」
说完,他向大堂走去,走了两步牛扭回头:「家里没什么人了……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自己去吧。」
看着白伯驹有些踉跄的背影,白叔禹苦笑一声:「苦了大哥了,他不善言谈,做起事来也有些笨拙……如今这个局面,他能想到的就是这样守着白家。」
翡翠叹息一声:「家里还有多少下人?」
「有……十来个吧。」
「陈玲儿呢?」
「我让她走了。」
「走了?」翡翠有些疑惑,「现在让她走?」
白叔禹回答:「她帮白家的够多了,我答应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我在登州那边给她置办了一处房产,很幽静,应该没人能打扰她。」
翡翠一脸心疼地看着白叔禹,问道:「你饿不饿?」
「还好,这几天没怎么动过,不饿。」
「吃点儿东西吧。」
翡翠亲自下厨做了些吃的,做完后让下人给白伯驹送去一些。她和白叔禹默默无言地吃完了这顿饭。
天色已经大亮,但是一宿没睡的两个人已经无法忍受困意,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把翡翠送到小院门口,白叔禹有气无力地说:「你好好休息。」
翡翠没说话,拉着他进了屋子。
从庐州回来后,两人就很少亲近了。有时候她也挺羡慕李凤岚的,李凤岚之前跟寒露之间有误会,两个人互相爱慕的时候却陷入了身份危机。到寒露的身份澄清,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寒露一直都像个附属品跟在李凤岚身边,不提什么意见,也没什么心眼儿。当然,全天下估计也就寒露能忍受李凤岚的性格。现在两人朝夕相处,偷吃的时候以为躲过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俩之间的猫腻。
这就挺好的,没什么顾忌,哪像自己这样,有个不讲道理的娘,时刻挑战她脆弱的神经。
白叔禹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觉了,现在有翡翠躺在他身边,他睡得很踏实,连呼噜声都透露着自在的气息。
翡翠侧着身子,轻轻在白叔禹的胸口顺了两下,轻柔的内力帮着他捋顺呼吸,没多大工夫,他的呼噜声小了下来,睡的愈发沉了。
翡翠看白叔禹睡稳,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出了屋子。
白家仅剩的几个下人正在打理宅院,他们早已习惯了翡翠的存在,对于她的突然到来,并没有多么惊讶。
翡翠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正在打扫大堂的莲容。
「莲
容。」翡翠轻轻喊了一声。
莲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到站在大门口的翡翠,小姑娘的眼圈突然就红了,她丢下手里的麻布,跑过去搂住翡翠:「翡翠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翡翠轻轻拍了拍莲容的后背,安慰道:「别哭了,白家这段时间……」
还不等翡翠问完,莲容就哭着说:「大小姐她……大小姐她……」
翡翠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把她葬在哪里了?」
「就在禁地那边。」
「带我去。」
…
白雪言是个很体面的女子,江湖人都说她外柔内刚,右手腕,也有心计。
当年她为了自己的弟弟们,可以下狠下杀光了洛阳白家的旁支,之后的几年,整个白家靠她一个人苦苦支撑。先是捡起了曾经的情报生意,虽然只是出刊江湖邸报,但好歹控制住了家里摇摇欲坠的经济。
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二十多岁了还没嫁人。头几年,来白家提亲的人很多,但都被她谢绝了。
这样体面的一个人,该有个体面的结局,只可惜事在人为,天不遂人愿。白家因她而崛起,也因她凋零。曾经江湖人对白大姐有多么推崇,如今就有多么贬损。这段时间,江湖上关于她的难听话有很多,就连躲在谷里不出门的李凤岚和翡翠都听到过一些。
人言可畏,何况,这件事也不全怪外人。
那天白叔禹回家后,家里的下人们都已听说了这件事,看他们姐弟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当然,也可能是白叔禹疑神疑鬼。
他没有去找自己的姐姐和二哥,而是跑到祠堂里,将自己老爹的牌位砸了个稀烂,又用朱砂笔在祠堂柱子上写下「白若云无德无行,愧为白家子弟」的字样。
他所做的这些没什么用,白大小姐绝食几天后,便用一把剪刀结果了自己。
未出嫁的女子进不了祖坟,也没祖坟可入,因为白叔禹砸了自己亲爹牌位后,就一把火将自家祖坟烧了。
荒凉破败的白家禁地,原先的白塔遗址旁,一座孤零零的坟茔躺在那里,没有墓碑,只有些许祭祀过的痕迹。
翡翠接过莲容递过来的香,她打发走了莲容,独自一人站在坟前。良久,翡翠举着香拜了三拜,插在了坟前的土地上。
「白姐姐,」翡翠喃喃地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李凤瑶,你们也不至于此。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一直都很喜欢我,想让我做你的弟妹,我明白的你的心情……我也想的。现在我在你们家了,我会保护好白大哥和叔禹的,你放心……如果、如果李凤瑶还想再进一步,我……就亲自杀了她……」
翡翠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时候她有些理解李凤岚了,为什么她会逃避,原来有时候下决心这么难。
…
沈香枝好几天闭门不出,整个荆棘门竟然习惯了由许轻尘来主持大事。
正如冯耀所说,许轻尘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这段时间他做了很多事,几乎都是针对李凤瑶的。有一些江湖门派被李凤瑶抓住了把柄,充当她的打手,对于这样的门派许轻尘不跟他们讲道理,直接打压。不到十天的时间,江湖上又是一片动乱。
看着新手来的报告,许轻尘皱着眉头思考着对策,心说,如果白叔禹或者李凤岚,有一个来帮他的,他就不至于这么头疼了。冯师爷年纪大了,前段时间过度劳累,这几天卧床不起,不能再去麻烦他。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门口传来熊三的喊声。
「轻尘!看谁来了!」
许轻尘抬起头,只见熊三身后跟着一个如熊三一般魁梧的男人。
见到这个男人,许轻尘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丢下信纸,两三步跨到门口。
「大哥!」
「轻尘!」
兄弟二人四手紧握,场面有些感人。
许轻尘激动地问:「你怎么来了?嫂子呢?没跟你一起吗?对了,嫂子身体怎么样了?」
听许轻尘连珠炮一样的问,张渊的表情有些尴尬和……失落。
见张渊不回答,许轻尘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小声问:「大哥……嫂子呢?」
「轻尘,」张渊拍了拍许轻尘的肩膀,「咱们……坐下说。」
许轻尘赶忙招呼张渊坐下,顺带看茶。熊三早就听说过张渊这个人,一直想要结识,只可惜没有机会,所以他并没有走。
三人坐下后,张渊抿了抿嘴唇:「轻尘……你,别怪我。」
许轻尘皱起眉头:「大哥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
张渊轻轻敲击自己的膝盖,轻声说:「你嫂子……解脱了,被折磨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不用遭这份罪了。两个月前走的,那时候你正在长安吧?不想打扰你,就没有跟你说。现在我处理完你嫂子后事了,我也一身轻松,就来看看你。」
许轻尘早已泪流满面,当初在汝南,是大哥和嫂子救了自己。伉俪二人一身累赘,但还是救了他,这份恩情许轻尘发誓一定要报。如今自己这边的事情快解决完了,谁知道嫂子竟然先一步走了。
许轻尘走到大门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扬州的方向长跪不起。啜泣声越来越响,进而变成了哀嚎。
他哭了很长时间,张渊走到他身边将他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大男人,哭什么?你嫂子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罪,最可惜的就是你们俩没在她身边……不错了。」
许轻尘用力擦掉眼泪,问道:「大哥,你准备做什么?就留在荆棘门吧,咱们兄弟二人好有个照应。」
张渊摇了摇头,笑着说:「其实,你嫂子不想回扬州,她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只是身子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去的。我这下半辈子啊,就把她没去过的地方全部去一遍,只当是完成她的心愿了。我在扬州的家业被我变卖许多,只把宅子留了下来,你们两个以后没地方去了就回扬州住着。」
许轻尘用力点了点头。
张渊问道:「对了,绫含呢?」
一旁的熊三有些纳闷儿,心说:「不是回扬州了吗?你不知道?」
许轻尘心里一沉,那一瞬间,他撒了一个谎。
「绫含她……」许轻尘面色为难,「她……想出去走走,我便让她去了。」
熊三更纳闷儿了,他不理解为什么许轻尘说的跟当时不一样。
张渊皱起了眉头:「出去走走?她现在怀着孕,你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许轻尘苦笑:「大哥……绫含小产了……」
「什么?!」
许轻尘拉着张渊坐下:「也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在长安,她不想让我担心,就没告诉我……你们师兄妹二人可真像啊……回来后她一直闷闷不乐,前段时间突然跟我说想出去走走,我本来要陪她去的,可她不让。」
张渊叹息一声:「哎……这丫头,一直这么任性。」
许轻尘站起身,对张渊说道:「三哥,你帮我安排一间房,再让厨房做一桌好的,等下你也来,咱们三人不醉不归。」
谁知道张渊摆了摆手,说道:「轻尘,你知道我早就戒酒了。」
许轻尘便说道:「那咱们就简单吃点儿。」
张渊又拒绝了:「本来就是来看看你和绫含,既然绫含不在,我就不
打扰你了。」
许轻尘有些着急:「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来我这里,一顿饭不吃就要走?」
张渊笑着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还要替你嫂子四处看看呢……大哥的脾气你了解的,别麻烦了,我这就走。等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们。」
许轻尘实在是拗不过张渊,只好送他出了荆棘门。
站在大门口,许轻尘心里堵得慌。一来这次大哥来并没有带来好消息,本以为嫂子还能撑几年,谁知道自己成亲还不到一年,她就走了。二来……他又说了个谎。
一直到张渊的身影都已看不到,许轻尘还是呆呆地在门口站着,直到熊三站在他面前,问了一个问题。
「轻尘,绫含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