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瘦弱、凄惶的年轻人，看到雍容华贵、高傲矜持的杨锦华后，先是有些恍忽。
眼前的贵妇，他熟悉又陌生。
定定的看了许久，终于从对方的眉宇间，找到了记忆中的影子，他这才激动的喊了一声。
“承嗣！”
杨锦华也是激动地泪如雨下。
她的承嗣，她的儿子啊。
从呱呱坠地的婴儿，由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抚养长大。
这话绝对没有夸张的成分。
作为一个贵妇，作为一个生养了四个孩子的母亲，杨锦华在小儿子虞衍身上投注的心血与精力最多。
那时的她，接连死了两个儿子。
还不满周岁的虞衍，就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依仗与心灵寄托。
如此的宝贝，杨锦华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一应事务都亲力亲为。
虽然也有乳母、侍婢等伺候，但杨锦华第一次喂奶，第一次换尿布，第一次喂饭，全都是在虞衍身上体验到的。
虞衍养在杨锦华身边十年，杨锦华所投入的感情、心血，是所有孩子的总和！
虽然，虞衍因为身世的问题，不得不离开杨锦华。
而杨锦华也拼命在心底告诉自己没有什么真假世子，阿礼就是我的亲儿子。
当年离开京城，自流放路上开始，一直到抵达西城，又过去了这些年，杨锦华也真的把虞礼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母子”间的感情，或许不如她对虞衍是那般纯粹、那般毫无保留，但也比普通的母子好了许多。
尤其是虞礼足够争气，重新让杨锦华过上了被人吹捧、被人艳羡的富贵生活。
且在虞礼的成长过程中，杨锦华也参与了一些。
领兵打仗什么，杨锦华不懂。
但她熟知礼仪规矩、豪门典范啊。
在她的教导下，曾经一身小家子气的虞礼，成功成长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世家气派的翩翩贵公子！
谁人见了虞礼虞九郎不夸一句高贵出尘、贵气逼人？！
这些，可都是她杨锦华的功劳。
而有了养成的成就感，杨锦华对虞礼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儿子，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亲近。
再加上虞礼也孝顺、守礼，母子间也就顺理成章的“母慈子孝”，羡煞西州的诸多女卷们。
这几年里，杨锦华也似乎彻底忘了“真假世子”。
唯有夜半时分，偶尔午夜梦回，她还能想起那个自己曾经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宝贝儿子。
不过，随着虞家军占据西北，随着虞家的权势日益增长，杨锦华日子过得尊贵又惬意。
身边围拢的贵妇，有时候言语间会透出“虞九郎将来登顶天下”的意思。
也让杨锦华禁不住生出野望——
是啊，天下大乱，大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富裕、强大的王朝。
现在随便一个领兵的将军，手里握着几万人马，占据了一个城池，就敢自立为王。
她的九郎呢，手中握有四五十万的大军，还占据了若大的一个西北。
逐鹿中原，开创皇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而九郎一旦成了开国皇帝，她杨锦华就是无比尊贵、万人之上的皇太后。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母仪天下，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杨锦华就禁不住心潮澎湃。
她的心，也跟着飘了起来。
【待我真的回归京城，就想办法把承嗣找来！】
【我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啊，皇帝都要听我的。】
【再者，虞家已经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多养承嗣一个人也不算什么。】
【不领兵、不当官，承嗣只是当个富贵闲人，总还是可以的吧。】
【不管怎样，承嗣都给我当了十年的儿子……生恩养恩都是恩，亲子养子都是子呢。】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虞衍和虞礼到底谁真谁假，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杨锦华心里满都是诸如此类的想法。
所以，当虞衍自己找上门来的时候，她的一颗慈母心，她这些年对于虞衍的思念与疼爱，瞬间全部苏醒。
她根本就没有顾忌任何人，便把虞衍留了下来。
当然，杨锦华也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留下虞衍后，她特意命人把“虞礼”找来，亲自做了几个拿手菜，无比慈爱的哄着。
何甜甜……
她隐约已经猜到了杨锦华的心思。
她对西北的掌控，远远超出杨锦华这样内宅妇人的想象。
另外，虞家到处都有她的眼线。
杨锦华又没有太过遮掩，她把虞衍留下后的当天下午，何甜甜就收到了消息。
不过，何甜甜没有任何表露，她想听听杨锦华的说辞。
“九郎，听说圣人又给你嘉奖了？”
杨锦华先从何甜甜的荣耀开始讲起，她脸上满都是为人母亲的与有荣焉。
“我的儿，总是这般的优秀，阿娘能够有你这么一个优秀、孝顺的儿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
“阿娘有你，真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哪日若是去了，也能挺胸抬头的去见虞家的列祖列宗……”
何甜甜挑挑眉，哦豁，杨锦华这是夸儿子的同时，还不忘显摆一下自己的功劳啊。
毕竟，虞九郎再优秀，那也是她杨锦华的儿子。
儿子出息了，母亲自然有功劳。
“……不过，九郎你太忙了，阿娘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你几次！”
“阿娘想你啊，也想尽快抱上孙子。偏偏你总也不肯娶妻。”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锦华的语气里明显带了些许不满。
何甜甜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当然要立刻认错。
“都是儿子不好，让母亲记挂、操心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总是要说得好听些。
“哎呀，不怪你！不怪你！阿娘知道，你心系天下，总想着先立业再成家。”
杨锦华见何甜甜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心里很是满意——
九郎还是很孝顺，很看重自己这个做母亲的。
所以，九郎应该会满足她的一个小小心愿，对也不对？
“儿啊，阿娘理解你，也支持你！只是阿娘太寂寞了，自打去年元娘嫁了人，阿娘身边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老天爷还是非常照顾阿娘的。九郎，你猜怎么着？几天前，一股难民自关内而来，其中竟有一个与我有些渊源的人！”
杨锦华铺垫了这么多，终于引出了正题。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何甜甜，试探性的说，“说起来，那人你也认识。呃，就是、就是公孙家的公孙衍！”
“哎呀，说起公孙家，实在是不像话。特别是公孙雷那个小人，枉为人父，畜生不如……”
杨锦华滔滔不绝的说起虞衍的悲催经历。
什么傍身的财产都被公孙雷夺走，什么不能读书只能给公孙家当牛做马，什么连饭都吃不饱……
京城发生动乱，公孙雷带着妻儿跑路，却把虞衍丢下自生自灭。
“儿啊，你是没见到公孙衍，十七岁的人了，却还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般瘦弱。”
“阿娘看他实在可怜，且、且不管怎样，阿娘养了他十年，总还有些情分——”
说到这里，杨锦华故意停顿了一下。
她偷眼觑着何甜甜的脸色。
何甜甜不动声色，澹澹的说道，“我知道！阿娘，生恩养恩都是恩，您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何甜甜定定的看着杨锦华，忽的勾了勾唇角，“这些，我都理解！”
杨锦华没有察觉到何甜甜的异样，只当这个孩子果然懂事、孝顺，竟这般体恤。
她赶忙兴奋的说，“九郎，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承嗣留下来？”
“你放心，我、我就把承嗣当个义子，不让他领兵，也不求他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能有个安稳日子——”
何甜甜抬起手，打断了杨锦华的话，“可以！阿娘，您只管随自己的心意！”
杨锦华大喜，眉眼都是笑，看向何甜甜的目光更是慈爱温柔“好孩子！九郎，阿娘就知道，你能理解，你、你会体谅阿娘！”
随后听到消息的虞二等三兄弟……卧槽！阿嫂是不是傻？！
她、她到底都在想什么？
把虞衍弄回来，还当成“义子”？
她是唯恐九郎对虞家太好，太有归属感？
非要弄个大活人回来，时刻提醒九郎亲，你的身世存疑哟？你可能不是虞家的种儿哟！
“不行，二兄，不能让阿嫂毁了虞家！”
虞四与虞二兄弟感情最好，两人之间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他冷着一张脸，沉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虞家腾飞在即，断不能出任何岔子！”
虞二没说话，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因为道理就摆在眼前，他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中原大乱，西北却安稳富足。
只等一个契机，虞家就能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届时，虞家既不用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还能创下永世之基业。
而缔造这一切的人，恰是虞礼虞九郎！
到了这个时候，虞礼就算真的不是虞家的血脉，虞家上下也打死都不能认。
什么真与假？
虞二等人只知道，虞礼能够带着虞家创造一份霸业，能够让虞家名载史册，彻底改变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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