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下去咱就离婚。”
张星洛不愿和妻子争吵,推开房门走入客厅,穿好鞋袜。
徐沐恬跟出来喋喋不休:
“你爷爷肺功能衰竭,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懂吗?”
“没得救,救不活!就算进icu也是拖着,一天几千,那里面的药半分之八十都不入医保,咱们哪儿来得钱?”
“再说养儿防老,这是你爸的责任,这半个月里都是你在陪护,你已经尽到责任了。”
“咱们现在连肉都买不起,下个月的信用卡你想想怎么办。”
张星洛快喘不过气,他连续深呼吸:
“我去陪夜,你和晚柠早些睡。”
徐沐恬摇摇头:“先说好你要救可以,但我要离婚。”
张星洛沉默关上房门,特意走楼梯,点上一支烟猛往肺吸。
吸烟伤钱伤身体,如果不是实在喘不过气谁愿抽这东西?
手机震动,老板发来信息:
【星洛你以后不用来了,你知道我们是小公司,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人都干不下去。你爷爷出事请半个多月假期,我能理解你,但请你也理解下我,现在招到新人了。你放心我私人额外多给你一万补助金,要用钱也可以先和我借。】
他摁灭手机,停在原地吐出一大团烟雾,踩灭烟头,走出小区,穿过四五个红绿灯口,走入利群医院住院部。
呼叫护士,打开隔断门,张星洛走入病房。
护士的眼睛弯成月牙和他打招呼:“你又来了?爷爷没有其他家属吗?”
张星洛点点头:“他们忙。”
走入病房,拉过木椅枯坐陪护,别的床位有雇佣的护工全天候照顾,而他没有钱,穷得只剩下孝心。
病房里全是病人的疯叫与痛苦哀嚎,病床上的张加霖昏睡不醒。
张星洛捂住脑袋,钻入吸烟区,心里的绝望随着吐出的烟雾,散落到各处。
一回来便看到爷爷的呼吸机发出警报,氧饱和骤降,从90跌落,最终稳定在60左右。
摁响警报铃声,张星洛跑出去大喊:“医生,医生!6号病房。”
很快一个地中海和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冲了过来。
他不停调试呼吸机,拿着听诊器探寻病因,吩咐随行护士:
“先抽血,紧急化验,立马安排吸痰。”
针管扎入瘦骨嶙峋的皮包骨,连续两针才找到血管。
瘦弱的躯体,被针筒吸出大管鲜血,张星洛看在眼底疼在心里。
各种管子拔出又插入。
病床上的张加霖不停呜咽。
地中海摇摇头:“你是病人家属吗?”
“是。”
“现在情况不稳定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病人没办法自己呼吸,上次说过的,这次必须插管否则......”
“现在等你做决定,不插管熬不过今晚。”
医生那双见惯生死,空无一物的眼盯紧张星洛。
张星洛知道插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张加霖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靠呼吸机吊命。
更意味着每天近千元的开销。
泪水迷蒙视线,他贴近张加霖在耳边问道:“爷爷,不受这种折磨好吗?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想就眨两下眼睛,不想就闭上眼。”
张加霖消瘦苍老形如枯木,他缓缓抬起眼皮,半睁开,闭眼,又慢慢地抬起眼皮。
眨眼对他而言已如举鼎般艰难。
爷爷想插管治疗!
江落眼前一暗,灵魂像被抽离般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心里软绵绵的像被填满棉絮。
他在心里想:“要不要假装没看见?假装爷爷不想继续治疗?真的没有治愈的希望了,继续下去也只是给医院送钱,徒劳而已,再治疗下去连我的家庭都要破碎,代价太太......”
值班医生半张脸埋在冰蓝色口罩里,冰冷的眼神扫过他,重复道:“现在做决定,我好联系医生手术。”
张星洛一个激灵回过神,木讷地点头:“要要要。”
护工和护士接到命令,开始有序转移病房,他贴在墙壁上让开道路,一个个人穿来行去将张加霖的病床推入重症病房。
他如行尸游荡到张加霖旁边。
大大小小的透明管子连在爷爷身上,有输氧的,有推入乳白色药剂的,有不知道是抽血还是送血的。
张星洛不是专业医生,他只懂得看数值,氧饱和稳定在93。
医生居高临下地看向椅子上的张星洛:
“今天不会出问题,但如果真想继续治疗还是得进icu,有点希望。”
江落的眼睛失去焦点盯向空处:“希望有多少?大概百分之几?”
医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这个还得看后续的治疗数据,现在不好说。”
“你可以等明天再做决定,今晚先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重症病房有专人看护,不允许家人陪护的。”
“好。”
江落走出病房,停在电梯前,忽然发觉手机没拿。
再次回过神,他已经出现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小心翼翼打开门。
“爸爸回来啦1小晚柠跳下餐桌抱住张星洛的双脚。
他抬起头问还在收拾餐桌的妻子徐沐恬:“还没吃好饭吗?”
徐沐恬没好气地说:“你的宝贝女儿不肯吃我下的水饺。”
“肉太肥不好吃,我想吃沙县的小混沌。”小晚柠皱鼻子嘟嘴朝张星洛撒娇。
还省得换鞋,他抱起晚柠。
“你就依她,今晚去下馆子,明天肯定又不好好吃饭。”
江落不愿和妻子吵:“女孩子得富养。”
“富养?咱们肉都舍不得买,我看富氧还差不多。”
徐沐恬又开始唠叨:“为了你爷爷家里买那么多氧气瓶,当初让你少买一点,现在全部用不上。他如果是你爸咱们尽心孝顺我无话可说,可他是你爷爷......”
张星洛关上房门隔绝叨唠,父女二人手拉手走出小区。
小晚柠怕在他肩膀上,凑近耳畔:“妈妈太凶惹,咱们躲着点。”
“噗呲”
张星洛这几个月里第一次笑出声,要不然怎么说人类幼崽都是小天使呢。
小区外,路灯年久失修,香樟树排列两道,在这霓虹都市里这条路亮得不明显也暗的不纯粹。
一辆货车掠过,带起落叶,卷走几片树枝上的新绿。
“嘭!!1
一声巨响,一阵火光。
闷雷般的响声传递出音浪引得胸腔共鸣。
张晚柠不懂事,她以为有人放烟花:“爸爸,我们去那边看看。”
而在此时巨大轮胎飞上高空不知道要落往何处,张星洛眼疾手快扑倒晚柠。
“嘭”
疾风掠过,轮胎砸在身后,张星洛手脚冰凉,吓出一身冷汗。
“还好没逝。”
他抬起头。
又是一声巨响,被撞的油罐车发生爆炸,热浪扑面,他抬起头睁开眼,挡住晚柠。
一块巨石在眼前不断放大,放大,大到遮蔽视线。
面对危险,他手脚发软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死死压住晚柠。
张星洛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