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天空,是红色的。
越往北,天越红。红得发紫,紫到发黑。
在北方的尽头,天地混为一体,如同深渊。
因为大地也是黑色的。漆黑如墨,寸草不生。
越往南,血色越淡。初如晚霞,后见蓝天。
到极南之处,天地间是一线洁白的曙光。
那曙光照耀着我的家乡,那里有森林、湖泊,和金色的麦田。
那座城横在曙光与深渊的中间,高如山岳,寛不见边;似不可迂回,亦无法超越。
城的每一条缝都在流血,惨叫声永远在空中盘旋。
这城建了数千年,惨叫了数千年。数千年中流出来的血,将大地变成一片荒原。
它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把我们变得一具不会思考的机器,成为它的爪牙和奴隶。
与其世世为奴,不如在战斗中死去!
我们已准备牺牲,故无所畏惧!"
——?引导者
20xx年,世界人口超过百亿。
5月3日,周二。
中国南方,山城市,初夏。
一年中大多数时候被雾霾笼罩的山城,今天却十分晴朗。
天很蓝,蓝得眼晕;云很白,白得炫目。
午后的郊区,一座小山上,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躲在山顶一块大石后抽烟,一个胖子坐在石头上把风。他虽身材矮小,但此时人在山巅,居高临下俯视大地,令他产生一种“山高我为峰,四海皆掌控"的感觉。
山脚下是他们的学校,附近是大片因干旱而长势愁人的农作物。在没有农田和公路的地方,高矮不一的陈旧建筑占满了每一寸土地。近处是居民区,远处是密集的工厂,比树还多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向天空喷着各种颜色的烟。奇怪的是,虽然风和往日一样从那边吹来,却闻不到什么臭味。
山左有一个透明的大罩子,正反射着阳光,那是离此地十几公里的山城市区。透明罩子下住着几十万城里人,街道又干净又整齐,空气都是滤过的,甚至可以调节温度和降雨,胖子最大的希望就是长大后能去那里打工。当然,这也是所有郊区人的希望。
罩子周围有很多被郊区人打烂的洞,胖子曾经和同学钻进去玩。虽然没走多远就被警察抓住了,回来还挨了处分。但作为曾经“进去过"的人,他在同伴中的地位有所提高。
抽烟的学生们都很高兴,一是天气好,二是今天这里居然没有其他人,否则可能要打上一架才能占领这块风水宝地。
“枭,要不要来几口?"一个同学问。
胖子摇摇头。
另一个同学笑道:“人家练气功的,不抽烟。"
“就是知道他不抽你才问的吧?假惺惺的。"
一阵清风拂过,坐在高处的矮胖子顿感心旷神怡,正在思绪飞扬之际,山下传来钟声。
他向躲在石头下的同学喊道:“预备钟响了,走了!"
积水街肉店的老板徐老三刚送走一个快递,顺便站在门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街上的人大多数都脱了口罩,脸上露出少见的愉悦。
看看窄巷上的一线天,老三回忆着自己上一次见到天这么蓝是什么时候?一会觉得两眼发蓝,刚垂下目光,就见一个少年沿街飞奔过来,便叫道:“喂,皮球,滚那么快干嘛?"话音刚落,少年已从店门口一闪而过。
旁边卖快餐的李老四笑道:“上学快迟到了呗!"
一语未竟,就听前面卡嚓一声,接着是捡破烂的王婆婆叫道:“哎呀你这兔崽子!"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谁叫你把垃圾堆在路中间!"
“你才是垃圾!你全家都是垃圾!箍恁娘的!"王婆指着少年的背影大骂!
少年远远回骂道:“你个老不死没人要的老逼!"
王婆气得差点晕过去,指着少年的背影一顿咒骂:“野崽!活不到十八岁!死全家!"
李老四笑道:“反正你都要踩扁的啰,他帮你踩了你省老事喽。"
“草他马的,这个没娘教的!"王婆只顾骂,没鸟他。
一个全身赛车服的青年开着一辆锃亮的摩托,载着一个漂亮姑娘慢慢驶过脏乱狭窄的小街。引擎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两人不时小声耳语。
姑娘说:“这些郊区的人真是,到处乱扔垃圾,还用这些不环保的东西。"
青年笑笑:“穷人嘛,也没这么多讲究。"
“你喜欢来这种地方逛?"
“见识一下嘛,你不喜欢咱回去吧?"
“来都来了,就看看咯。"
前方传来一阵叫骂声,随即一个少年冲出小巷,从两人身边擦过。
青年笑道:“这小孩跑得挺快。"
姑娘道:“郊区的小孩都能跑。这里的人没规矩的,你开慢点。"
拐了个弯,车被王婆堆在路中的杂物挡住,只得停下来。李老四见两个显然是城里来的年轻人,就招呼道:“帅哥、美女,饿了么?来吃点东西不?"两人摇头摆手,一边想绕过王婆和她的破烂,一边东张西望。
几个衣着陈旧的年轻人从另一条小巷匆匆走来,不用李老四招呼,围着张桌子坐下,其中一个说了声:“老三样!"
“好勒!"李老四边开火边问:“怎么样,通关没?"几个人灰头土脸没说话。隔了一阵,其中一人把口罩搓成一团扔在桌上,说:“我快没钱了,得去打打工。"其余几个人神情疲惫,只是点点头。
李老四指着一张海报道:“现在嘞,能赚到钱的都有财团支持,或者是有天赋的。像你们,赚到点饭钱就可以喽,不要想太多,知道不?"海报上的一个帅哥,全身顶格游戏装备,身后一个美女,神彩飞扬地看着他们。
少年跑过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前满地烟头,门边一个扔满快餐盒的垃圾桶。紧锁的门后,一屋子沉迷游戏的男女老少,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坐在收银柜后,不时把头伸向旁边装着铁栏的小窗口张望。见少年跑过来,猛然起身叫道:“喂!皮球,你买了游戏舱啦?"少年转身倒跑几步,得意地点点头,又转身加速跑了。中年人摇摇头心道:难怪昨晚没来玩。
这时,又有两个人从另一个街口出现,向游戏屋匆匆走来。中年男人警惕地看着。两人走近了,挥挥手叫声:“老六。"董老六问:“谁介绍的?"“哨子。"董老六按下开关,门弹开了,两人进来关上门小声道:“有两个便衣在后面。"老六立即把窗子关上,按了另一个钮,门口灯牌便出现:“停业整顿中"几个字。
很快,两个高大的男人来到门口,看看灯牌,一人弯腰捡起门口一颗烟头嗅了嗅,冷笑一声,抬腿踹向铁门。
呯呯的踢门声中,屋内的老六迅速在键盘上打出一行字:“有警察,速下线,从后门走。"
很快,一个个游戏舱盖打开,躺在里面玩游戏的人纷纷坐起,在老六的指挥下,从后门溜了出去。
街上人不算多,这个时候人们要么在上班,不上班的多半在家里或游戏室里玩游戏。少年从小巷跑到大街,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一双磨损严重、已经变灰的白球鞋,绕过各种水洼、煤灰、烂菜堆,直奔远处的一所学校。
离开阴暗脏乱的住宅区,眼前豁然一亮,大道两侧的护路林和农田,在灿烂的阳光下发出悦目的绿光,让少年心里一阵畅快。但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卷起的尘土,以及路边一堆堆在烈日下发出腐臭的垃圾,又让正在喘气的他感到不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拉了拉口罩。一只绿头苍蝇从垃圾中飞过来,嗡嗡地企图在他脸上降落,他厌恶地甩了一巴掌,将苍蝇凌空打飞。
“钟求,好久没来我这喔!"一个声音叫道。
这个叫钟求的少年侧目看了看路边的小咖啡店,一个戴白帽,脖子上挂着口罩,腰间系着白围裙的青年侍应在门口看着他微笑。
钟求摇了摇头,但脚步又慢了几分,一个倩影浮现脑海,一段往事涌上心头。
那年小店刚开张,他和她放学路过,他对她潇洒地一摆头:“进去喝一杯?"她含笑答应了。于是,他们成了小店的第一批客人。做生意的人通常都会记得他们的第一位客人,特别是出手大方的第一位客人。而钟求也在此留下了极美好的回忆。
分别一年多了,她在城里还好吗?还记得我吗?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我?
转头见学校的拉闸正缓缓合上,他一个激灵,猛然加快脚步,狂奔百米,高速从正在变窄的门缝里穿了过去,心里暗道:好险!侧目一看,倒霉!教导主任居然也在,正皱眉看他,身后的保安大叔笑道:“别停!快跑!教室也要关门了!"
留田三中,山城市南郊留田区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中学。
学校座北朝南,背靠小山,一幢长方体六层教学楼依山而建,由下至上是初一到高三共六个年级。楼中央宽大的楼梯将它一分为二,每层东西各有三间教室,共十八间。楼前横着一条五十米跑道和跳远沙坑,再往前隔一行树就是操常操场西侧是主席台,主要功能是集会时听校长瞎扯,有时表演一些无聊节目。主席台南北两侧的矮房是体操房和体育器材室;操场东侧是食堂、球场和宿舍,四四方方的高墙将校园包得严严实实,让逃学的难度堪比越狱。
此刻操场上人很多,也许呆会儿要开会,一些师生在往主席台上搬话筒之类东西,另有几个班正准备上体育课,一片喧哗声。
钟求穿过操场,急急向教学楼跑去。他一是担心迟到,二是急着想把中午发生的事跟好友分享。
上午放学后,他沿街买了些菜回家,做好饭刚吃完,新买的游戏机送到。接着是安装、调试、付款、洗碗收拾、看说明书。
说明书不知是哪个猪写的,深奥难懂又词不达意,读了一半就累得不行,平时从不午睡的他忍不住在床上躺了一下,居然就睡着了。
这一睡他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是被随机选中的、万里挑一的人,要在即将到来的末日里,带领人类走出困境。然后就和许多同样被选中的人一起,用冷兵器与各种怪物作战。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居然还有婴儿——弱者很快就被淘汰了,淘汰的意思就是死了。钟求不是最后的幸存者,但当他出局时,被选中的十万人只剩不到一万。
这个梦非常逼真,周围环境栩栩如生,身体的感觉也与平时无异,风吹过会凉爽,刀剑砍中会剧痛,吃东西会有酸甜苦辣。一起受训的也是真实的人,彼此间甚至交换过现实世界中的姓名和地址,但梦醒后忘得七七八八。
真是太逼真、太奇怪了!钟求心想,如果告诉那两个家伙,他们会不会相信?如果不信,那就太郁闷了!怎么说他们才会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