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说到底,还是我这徒儿过于冲动了,且让我再此向诸位掌门赔个不是。”
且当大量目光汇聚,众目落睛过处,博阳已然褪去白毫,仅余一身黄布粗麻,显是戴罪之身,可在场的绝大多数掌门皆没有想要怪罪他的意思。
“谁让这孩子是那家人现今唯一的幸存者啊,我等身为他的长辈,实则也得多体谅他一些。”
若说道对于西方圣教、古圣教的恨,跪伏在地的博阳眼眶顿时红润了起来。无数回忆随之萦绕其怀中,颇具万马奔腾之势。
彼时,博阳不过八岁,身在家中水榭,屋外朗朗晴空,廊间亦披挂千张桃色轻纱,还望旧时远景深处似有一名孩童、笑颜中轻唤他一声大哥。
然刹那过后,夜幕之下,朱红色斑驳立柱边上横生枯叶凋花,摆在其眼前的,又是一副大量家畜和家丁死绝,恸哭之声不绝于耳的可怖景象。
博阳心念到此:“本以为那时是有外敌入侵,却怎知实则家贼难防。”
又至黄昏中焦急渡步时,见厅堂内外青舞幔漫、冰冷异常,家中仅有的部分仆役渐在慌张中遗失恬淡,只余其父母连日来守在了弟弟床前,片忧餐饭不思、面黄肌瘦。
再念:“本以为那时的小弟仅仅是生了一场大病,过些时日就会好的。”
结果至凋敝庭院当中万物寂静无声只余腐败鸦叫。此时的博云刚才及笄,而从山中赶回家后,却亲眼见证了一副足令其终身难忘的蜃景。
那时记忆中的庭院犹如梦魇般一切皆白,唯一丹霞绝艳的却是一汪滋滋冒泡的鲜血。
彼时在博阳不敢去信的目光里,他那唯一还活在人世的小弟,其下巴尚在滴血,其牙尖还粘着些许碎肉,而他们俩的父母此时就倒在小弟脚边的血泊当中,手持带血尖刀、惊目圆睁着含恨皆亡。
他随即在记忆中大喊:“为什么会这样?1
然而在无数次悔恨当中,同样是噩梦将醒的时刻,彼时小弟那带着哭腔的一句话实则更令博阳感到痛心。
“哥,爹爹娘亲要杀我,他们说···我是怪物~”
···
霎时间,早前冰冷的回忆致此戛然而止,在大天师又一次命令徒儿负责主持前山拜师典仪后,博阳先是拜别了众位仙师,而后回去里屋换上了一身合适的衣装。紧接面对铜镜好好洗了一把脸,但见铜镜当中的自己,他或许确实清楚知道自己刚刚并不是‘过于冲动了’,而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恨~
既恨那群畜生绑走了自己的亲弟弟。
亦恨不能亲手杀死弟弟祭自己这一家人的在天之灵。
但或许总有那么一天,博阳想要为自己家人报仇的愿望终将实现,然而由此他却慌了神,恍惚到不知现在的自己是否还能像当年一样足够狠下心来手刃自己这最后的一位家人。
“哥,快看小白兔~”
“啊?”恍然间,博阳尚未来得及擦干陷于眼角的水渍,便已被站在门口的人吸引到了全部的目光。
“师兄,我在院子里捡到了一只白兔,它现在一动不动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它到底怎么样了呀?”
听声音,此时站在屋外廊下尚未真正踏来的应该是一位年纪尚轻的女弟子,博阳身为雪隐宗大师兄,顾然已在人前失态,也不该没有规矩的继续下去。
于是他赶忙擦干了脸上汗水,紧接披上了白毫,走出了房门,笑对前来说话的师妹浅浅道:“冷师妹啊,师傅让我到蓬莱殿主持今次的升仙典仪,此事相当重要,这孩子还是先交给你照顾了,晚点我再回来给它治伤可好?”
“(师妹内心:哇,师兄真是好帅,好温柔啊)好的,大师兄,师妹就在此地等你,你可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呀。”
“呵呵,一定。”说罢,博阳亦如往常一样摸了摸眼前师妹的头。
师妹内心随即泛起了一阵波澜,心念道:哇嗷,师兄这是第一次摸摸人家的头呀,难道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果然,之前的几段记忆对博阳造成的情感波动确实很大,以至于他甚至忘了‘摸头’这件事,本该是他与幼时江雪央之间的小小约定。
但自从江雪央跟着师傅从十万大山带了只白猫回来后,博阳的记忆就变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江雪央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美丽、同时越来越强大,她带回来的那只白猫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吸纳着灵卯山上的灵气,其修行速度甚至远远超越了绝大多数资质较好的人类,亦包括它的主人。
然现在灵卯山上实则最为要紧的,便是如何决定针对龚沮仁的去留问题。
毕竟,此前虽说没有直接抓人,但来自于巨灵关的通缉令数量惊人,实则早就贴满了整个青帝城与聚仙镇。
想来龚沮仁在登山前日常披着厚重蓑衣便是为了掩盖身份,那些遍布着大街小巷、市井皆闻的通缉令自然也映入过他的眼帘,他来灵卯山便是为寻得一方净土,更何况这事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单是他一人背锅。
鬼知道,会否在龚沮仁触摸龙壁前,柳梦遗就已用那诡异莫测的锁链将石头坎出了裂纹,亦或是那气力惊人的慕容云干的。
总之,哪怕这事皆不怪那二人,龚沮仁也绝然不会承认自己与此事有关。
至少,这通缉令就很扯淡,龚沮仁随之当众咬定是巨灵关守将魏乾龙瞎了眼,亦或是害怕那主仆二人的手段,才会故意摆出此等阵仗针对他这个老实人。
而当其他登山者全皆择门拜师过后,无数宗门仙师居然齐齐扬言要将龚沮仁绑缚后交予巨灵关处置。他们这样去做,就好似灵卯山会怕那小小一个巨灵关不成。
且正因博阳见过龚沮仁闯关,也知晓一点对方的性格,所以他才当着一众掌门的面,为龚沮仁据理力争,甚至手持镇派古宝径直保下了对方的性命。
大天师也由此向众人陈述利害,只因他在见识过柳梦遗的手段,又听闻了现场一干人等的陈述过后,清楚认识到了‘敌人’的威胁,这才会毫无保留的去维护这个相对无辜的后辈。
当然,若龚沮仁并非是自己爱徒江雪央的‘原配’(尚未真正被休),那大天师这般卖力的劲头或许也不会如此坚决。
这样看来,龚沮仁的确是沾了江雪央不少的光。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也确实没人跟他说说明白。
但纵使灵卯山上的人最终没有选择把龚沮仁交给巨灵关处置,那这些人多半也不会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攥在自己的手里。
于是乎,且当龚沮仁以名列三甲的成绩、想要选择一处通晓玄土修行法门的宗门拜师时,这群人又立场鲜明的开始了演戏。
这之中,有说自己小门小派吸纳不了过多弟子的;也有说自己这边是一脉单传、怎奈人员齐备的;还有一些甚至说按照师门祖训自己只能收那些家室正派的弟子,而对于来历不明且算农夫出生的龚沮仁自然是嗤之以鼻、厌之如泥。
“怎得,这满山原来皆是大群衣冠楚楚的禽兽。且是不问缘由,便许拿人见官,他们确实对此很积极。然而到了证人清白、鉴人资质时,这群人丑陋的嘴脸又瞬间一览无余,当真贻笑大方。”龚沮仁这样想着,随后看向了大天师这边。
奈何,他们雪隐宗修炼的是天冰寒气,根本不适合身负厚土灵气的龚沮仁入门修行。
大天师甚至一度提议由他亲自休书一封,先让尚未启程下山的段景瑞带到青帝城的崇文馆中交予其师司徒先生启见,后遣人护送龚沮仁前往那边,再由崇文馆联合宋家人一齐将后者推荐到占星殿中正式开展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