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一年,八月,淮扬。
帝都陷落的消息传遍了四海八荒的每一个角落,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饥荒,暴动,起义,赋税,百姓们深深陷入了天下动荡的恐惧当中,而这,却是诸侯们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但是淮扬例外,因为这里是东南诸州的都会,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东海上烟波缥缈,大小船只搭载着来自远方的货物和深海中刚刚捕捞上来的大鱼停泊在港口,工人们扛着大大小小的货物在货品的夹缝中穿梭。淮扬城内楼阁参差,香烟弥漫,各色帐幕交织在一起,商铺开了一家又一家,从南疆奇珍到幽北异宝,他们的货架上无所不有。大街上熙熙攘攘,各色的人物来了又走,小贩们努力叫卖自己的东西,手握折扇的白衣公子在货摊上挑选琳琅满目的货物,眼睛却不住往从身边经过的少女那边瞟过去,而少女们拿着精致圆扇和香囊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那些真正的豪客们在酒楼赌场一掷千金,随手撒给下人的赏钱也足够穷人家过活好几个月,有人说,在淮扬,可能你随便撞到的一个人就是某座城的城主。
这里是大曦的另外一个都城,财富的都城。
淮扬城的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忽然贴满了一张相同的告示。
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谁啊?”有人看着告示牌大眼瞪小眼,只好开口大声问。
“原老爷。”有人在他旁边摸着下巴说。
“什么?!原老爷?”发问的人险些惊掉了下巴,“怎么个说法啊?我们能去吗?”
“就你还去呢?别给人家一拳打死了。”一个熟悉他的人忽然插进来说。
“去去去,就你多嘴。”
“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胜出就可以成原家的上门女婿。”
“那不是就可以有金山银山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去白不去啊!”
“你眼里就光有金山银山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忽然说话了,他闭着眼一脸享受,“原小姐那倾国倾城的模样,明眸皓齿,肤若凝雪,不就是这天下最好的宝物吗?要是能......”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的“嘁”了一声,四散开了,而书生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不能自拔。
原老爷,原欲鑫,他是名震一方的大贾,五十岁不到,便已经富甲天下。他坐拥淮扬一半的港口,超过三分之一的商铺,以及数条繁华的大街。有人说,天下财分三斗,原欲鑫独得一斗,朝廷得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而这个男人最宝贝的就是他的女儿,原绊心。
虽然原小姐脾气火爆,平日里喜欢舞枪弄棍,颇有巾帼须眉的风范,但依然不妨碍江淮地区的书生公子对原小姐的仰慕,因为全天下有原家有钱的人委实是找不出来......况且原家小姐又有沉鱼落雁之姿,就是女孩见了也免不得脸红,所以每天光是上门提亲的人都会有几十家,几乎要把原家的金丝楠木门槛踏坏。
此刻,在淮扬的最繁华的化烟大街上,原家的擂台已经搭了起来,擂台下挤满了人,就连附近的酒楼靠窗的位置也全被包了下来,看客们叽叽喳喳,手里捧着零嘴,不时会指指擂台那边掩面轻笑几声,而打算参加比武招亲的人都各找了一片空地舞动自己的兵器当做热身,也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在擂台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原小姐站在青铜鼎旁,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你们听好了,想娶本小姐的话,就得先把我旁边这个鼎举起来,”说着原小姐还伸手拍了拍那个大鼎,“只要你举起来了,无论最后你胜出与否,都有一百枚金叶的赏钱,要是没这本事呢就趁早回家,别在这碍本小姐的眼。”说完,原小姐头也不回的走上了不远处的看台,留下身后一群男人痴痴的眼神。
“咳咳,”管家重重咳嗽,把众人的目光拉了回了,“现在,哪位公子要先上台?”
......
在城市的另外一边,青浦港,这是整个中州最大的码头,远方的货物通过这个港口源源不断的运到淮扬,向往中州的异乡人从这里登陆,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也在这里进行,无数前来讨生活的穷人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另外一个家。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淮扬的体面人是鲜少踏足这里的。
这里嘈杂,不安全,却也是淮扬人最多的地方。
已到正午,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们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今天他们难得的没有去附近的酒肆喝酒,而是聚集在码头的告示牌前,对原家大小姐比武招亲的事情议论不休,偶尔还会说两句荤段子推搡笑骂。
娄起正帮着从货船上下货,只见他一只手扛着三根粗壮的北幽红木,另一只手抓着一个馒头正往嘴里送,轻松的像个没事人。
“哟,阿起,要来跟我们喝两杯吗?”酒肆外的小桌上,一个穿着短褂的男人跟他打招呼。
“不了不了,今天多搬点下午得去帮我娘买药。”娄起咬着馒头含糊不清的说。
“行行行,你去吧,”男人跟娄起寒暄完,转头跟与自己坐在一桌上的人吹嘘,“看到没,阿起,我兄弟!力气没得说,人又孝顺,那木头我们扛一根都费劲,你看他扛三根都还轻轻松松.......”
娄起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馒头,心里又开始算起了账:送一根红木五枚铜叶,三根一起就是十五枚,一下午可以送一百趟,那就是......
“哎哟,看路看路。”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大概是撞到了什么人,娄起赶紧停下脚步,看了看前面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算盘呢?”被撞的中年男人笑骂,“扛着这些东西你还分心。”
“今晚得去给我娘抓药。”娄起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是吗?”李胜的语气严肃了起来,“钱够了吗?不够我这里还有点。”
“够了够了,”娄起摆摆手,“搬到晚上就够了,还有余钱能多买几个馒头。”
“是吗,不够就要跟我说。”李胜拍了拍娄起的肩,“好好干,等你娘的病好了,李叔给你介绍个好看的小媳妇。”
“还早呢还早呢,”娄起抬起头,终于注意到了告示牌那边聚集的人,“李叔,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嗨,原小姐比武招亲,怎么你要去试试吗?要是人原小姐看上你,你娘的病就不用愁了。”李胜忍不住调侃。
“人家怎么能看上我啊,”娄起笑了笑,“我先去搬东西了,再见李叔。”
“啊,去吧,走路看着点。”
傍晚,码头的人散去了大半,昏黄的阳光把娄起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从钱袋里拿出四枚铜叶买了四个馒头,又小心翼翼的把钱袋收好,缓缓朝着城北走去。他经常去买药的那家药铺在城北,价格比城内其他的药铺便宜了三枚铜叶——这是他跑遍全城的药铺得出的结论。平常到了这个时候,街市上人虽还多,但总比白日里要少些,至少不像白日里一样摩肩擦踵,可今天有些奇怪,前面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娄起就连挤也挤不过去,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擂台,上面放着一个一人高的巨鼎,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那边是在干什么呢?”娄起扯着嗓子问。
旁边一个人转过身对着娄起说了些什么,但周围实在是太吵了,他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娄起低下身子又问。
“那个鼎!”跟他说话的那人指了指擂台上,然后凑到娄起耳旁,“谁,举起来,就能,得到!一百枚金叶!”
“有这么好的事?我得去试试!”娄起一愣,看着擂台上的那个大鼎,忽然心动了,一百枚金叶呢,以后娘的药就不用愁了。那个人之后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见,就径直朝着擂台那边挤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