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尘面无表情的在大街上游荡着,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跟他保持了距离,或是悄无声息的绕开了他。
“那孩子的眼神……有些可怕啊。”一个妇人这么对他的丈夫说。
前面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叫,那是一个擂台,一个魁梧却又伤痕累累的男人从擂台上无力的滚落下来,摔倒地上,一动不动,这个男人的对手在擂台上同样伤痕累累,剧烈的喘息着,但他还是努力举起手,对着擂台下的人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没有一个人去管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他们的目光都在擂台上,只有一个瘦小的男人钻过人群,试了试他的气息,然后招了招手,又有两个男人拿着草席过来,潦草的裹住那个男人,出了城。
所谓失败者,命中注定一无所有。
不知不觉,苏惊尘又到了昨天的那个校场,跟昨天不同,校场周围人山人海,人们挤破了头都想挤到前面去,看来今天校场里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活动。人群把整条街道都堵了起来,有运货的马车被挡在了人群的另一边,他吆喝着叫面前的人让开,却没有一个人理他,于是就在马车上破口大骂。
“头,那个叫李什么的……死了。”在校场入口,一个瘦弱的男人对着王石附耳说,“说是昨晚纵欲过度……”
“这可难办了啊……”王石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要是人不够的话,老爷的赌局怕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苏惊尘本想出城,可又不认识其他路,只好硬着头皮从人群中穿过,却被拥挤的人潮带到了前面,他想转身挤出去,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入了校场。身后的人们虽然无论如何都想挤到前面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踏入校场一步,好像校场里有一根不可逾越的线在阻挡着他们,他正想离开,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哟,小兄弟,要来试试吗?”一个光头男人忽然凑到了自己面前,“比试箭术。”
苏惊尘抬起头扫了一眼,偌大的校场中立着十几个箭靶,还有十几个人,要么在调试着自己的弓,要么在闭着眼调息,要么在重复张弓、拉弦的动作。在另一头,还搭起一个看台,上面竖着几柄华丽的伞盖,小几上放了几样水果糕饼,都是名贵的品种。只是主人们还未到来,座位仍然空着。
“会射箭就行。”见苏惊尘不说话,王石又说。
他想起了那个温和的男人,很小的时候他握住自己的手,自己的手里握着弓,然后自然而然想念起了弯弓射箭的感觉,于是他点了点头。
“好嘞,”光头男人笑了笑,“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啊?”
“苏惊尘。”
男人抬起手中的板子,行云流水的写下“苏惊尘”三个大字,居然是少见的瘦曦体。
“好了,”男人放下板子,一把把苏惊尘推进了校场,“去吧。”
他刚站稳,立刻就有一个小厮递上一张弓和一只装满箭的箭筒。苏惊尘握了握弓背,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弓的质量比猎弓好不到哪去,大概是从哪个小作坊里买来的。
“这边请。”小厮微微欠身,一只手指方向,引着苏惊尘前往场地。
就在这时候,这场比试的主人们,进场了。无论是观赛者还是参赛者,无一例外都看向了那个台子。
“请让我为大家介绍,”光头男人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看台下,他抬起一只手,指着最先进场的那个人,缓缓说到,“谢安远谢公子。”
“嚯,这个公子哥,长得比夜吟楼的小娘子还要俊俏几分。”场外传来一阵哄笑,谢安远并没有听见,只见他起身,微笑着拱拱手,又缓缓坐下。
“张凌张公子。”应州最大的盐商张在业的独子。
“赵封赵公子。”他的父亲是赵权手握应州最繁华的几条大街,也算是应州数一数二的房产商人。
“许富安许大人。”许富安好赌,更会赌,他是是这三个人当中最年长,也是最狡猾、最有心机的一个,他经营着应州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赌坊,很多人因为他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因为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正是他一手策划了这场比试,或者说,这场赌局。
七天前,谢安远带着他的礼物拜访了许富安,希望他能够组织一场比试,他本想拒绝,但看到下人送来的那颗宝石,他立刻就前往大门迎接,一口一个公子,叫的好不亲热。
那颗宝石名曰“无心”。
与他的赌技一样,许富安看宝物的眼光极准,因为他除了经营应州城大大小小的赌坊外,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古董贩子。无心乃是玉石中极品,在王公贵族中人们也会因为有一件无心所做的饰品而自豪,在黑市中更是曾经有人出过千两黄金的价,这样的贵客,怎么能不亲自迎接。
“不知谢公子此次光临寒舍,是为何事?”许富安小心翼翼,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留个心眼总是对的。
“为这乱世,造几个英雄。”谢安远轻描淡写。
“这英雄是说造就能造的吗?”许富安忍不住笑,“谢公子可不要拿老夫开玩笑。”
“我也知道所谓的英雄不是想造就能造的,但除去战场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到比应州更好的地方了,”谢安远顿了顿,“你只管设这场比试就行了,可不要什么臭鱼烂虾都进来。”
“夺魁者,黄金百两。”他又说,然后轻轻拍了拍手,他身边那个年轻人立刻递上来一张金票,“黄金一千两,由扬州商会开具,用于这次比试,还有许大人的谢礼,若谢大人想跟我赌一局的话,谢某人也甘愿奉陪。”谢安远看着许富安的眼睛,面带笑意。
许富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想说的,想问的,他的一切想法,都被面前这个男人洞悉了。冷汗顺着额角流下,面前这个男人让他感到危险,但许富安对自己的赌术向来自负,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那敢问谢公子,赌什么?”
“就赌谁能夺魁吧。”谢安远忽然起身,“七天后,我要看那场最后的比试。”
“谢公子,想好要压谁了吗?”许富安满脸堆笑。
“不急,”谢安远轻笑,“先看看吧,倒是各位,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那谢公子的呢?”张凌反问。
“嗯……我想想看,既然诸位都喜欢钱,那就简单一些好了,一千五百两黄金,如何?”
“哈哈哈,”许富安大笑,“谢公子果然够爽快,老夫虽财力不如谢公子,但这件东西想必还是能够入谢公子的法眼。”说罢,他拍了拍手,仆人捧着一个不大的盒子快步走了过来,半跪在两人身后。
“谢公子请看,”许富安缓缓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垫着江南的玉润丝绸,在丝绸上静静的躺着一把精巧至极,又寒芒毕露的匕首,“青牙,这是它的名字,几年前某个人在一场赌局上输给我的。”
张凌和赵封不断赞叹,而谢安远却好像不太感兴趣,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那张公子和赵公子呢?”
“北陆夜明珠。”张凌满脸得意的打开仆人捧上来的盒子。
“与诸位相比,我的筹码可能就要逊色不少。”说着,赵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缓缓打开。
“这……赵公子是在那我们开玩笑吗?”锦盒内空空如也,许富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不,诸位请仔细看。”赵封把手伸向锦盒,轻轻拉出来了什么,举到阳光下,这才让他们看清那根几乎透明的细线。
“哦?这是……”谢安远稍稍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东西?怕不是什么野物的毛吧?”张凌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这是家父行商时得来,此物特点有三,第一个相比诸位方才已经看到了,第二个,此物韧性极佳,无论怎么拉扯都不会变形,而这第三个,需要借许大人青牙一用。”
许福安点了点头,仆人立刻捧着装有青牙的盒子来到赵封面前,赵封拿起匕首,把这根丝线递到了仆人手里。
“拉紧。”他冷冷的命令道。
仆人赶紧在手指上缠了两道,用力拉紧,赵封忽然挥动匕首砍了过去,仆人努力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匕首,他知道匕首对准的是自己,可他却不敢闪躲。匕首劈斩在细丝上,巨大的力道几乎把这个瘦弱的男孩掀翻,他的手上也被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可出乎意料的,他还活着——那根细线仍然完好无损。
“这可真是了不得。”许富安惊叹,以青牙的锋利,即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刚刚那样的距离也能轻松切开一件上好的皮甲,更何况赵封本就是个习武之人。
“可惜这东西只有这么点,”赵封收起匕首和丝线,叹了口气,“做不了什么大物件,所以这价值……”
“无妨无妨,结果都是一样。”谢必安笑着,“倒是诸位,想好要压谁了吗?”
“那是自然。”三人异口同声。
在谢必安找到自己之后,当天夜里许富安就派人到安阳的深山中请来了孙郃,孙郃原本是神武军中的一名校尉,以他的实力,本该做个将军的,但某场战役之后他瘸了一只腿,于是只好回到故乡,在深山里当起了猎人。孙郃在军中本就是以箭术闻名,回乡后因为腿脚不便,他就专精箭术,可谓穿杨射柳,百发百中。张凌和赵封虽然准备的不如许富安充足,但他们也找来了应州城内顶尖的箭术高手,两人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场赌局的结果,似乎早就确定了。
但谢安远似乎丝毫不知情,他的脸上仍带着笑,扫视校场中心的每一个人。
苏惊尘忽然回头,看向了看台这边,正好与谢安远四目相对,但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不太喜欢谢安远的眼神,太过深邃了,好像一下子就能看透自己。
谢安远愣了愣,那孩子的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与他对视的感觉就像是......凝视深渊,而且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光,那是一心求死之人才会有的眼神,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怎么会有一双那个样子的眼睛?谢安远忍不住想。
“有趣,有趣。”谢安远笑着,指着苏惊尘说,“那我就压那个少年吧。”
“哈哈哈,看来谢公子当真是腰缠万贯,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输给老夫吗?”许富安忍不住大笑,“你看他那瘦弱的样子,拉的开弓吗?”他在心里把谢安远嘲笑了一万遍,这么没有眼光,压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现在在校场上的人,都是应州方圆百里内的弓术强手,不论放在哪,都是可以喊得出名号的人,而谢安远偏偏选了那个临时加进来的瘦弱少年。
这场赌局,他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