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指责父亲,话说的难听,但又句句都是事实,纪年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
「少阳危难的时候,您在哪里?母亲拼死守卫少阳的时候,您又在哪里?那少阳派是我母亲一人的少阳吗?那少阳弟子都是我母亲一人的弟子吗?」
纪辛元双手攥拳,气的浑身发抖!
从少阳被灭门到现在,他只在凤归城哭过一场,但此刻面对少阳掌门纪年,他忍不住还想再哭一场。
他这次是为母亲的不值而哭,为少阳有这样的掌门而哭!
「有些浅显的道理连你这个二十岁的儿子都明白,纪掌门怎么可能不明白,只可惜纪掌门是个情种,这世间一切生生死死,跟他那点儿女情长比起来根本上不得台面。」
秦刚烈说着又对纪辛元努努嘴:「脱衣裳,坐下。」
后者忍下眼眶里的泪水,背对着纪年在凳子上坐下,并脱下外衣。
他的后背上,赫然有个黑色的血窟窿,秦刚烈看了一眼都觉得牙酸。
纪年看到那个血窟窿更是惊了一跳:「我儿,是何人伤你?」
「用不着你管!」
秦刚烈啧啧摇头:「火铳!」
纪年扭头看了她一眼:「你认得出来?」
「火铳的伤口很好认,在墨阁师父还专门画了一本图鉴教我们辨认伤口,这火铳的伤口常叫人与棍棒等利器混淆,对了,东瀛岛上还有一门邪功,叫什么一指鎚,伤口也与火铳相似,但我没见过。」
她用银针扒拉着伤口附近已经黑死坏掉的血肉,又疑惑道:「你这不是一指鎚吧?」
「不是。」
秦刚烈松了口气,看来她没认错。
纪辛元又道:「围攻衡山的兵匪带着火铳我们才久久未能攻下,多亏沈大哥从碧空城和水镜城借了护城军过来,这才将那群兵匪一举歼灭!」
秦刚烈惊了:「火铳?莫不是当初在魔宫围剿我们的人?西北王的人!」
「我也不知,不过我收缴了几把火铳,到时候带给沈大哥看看。」
「那兵匪呢?」
「原是留了活口,但不知被何人灭口,都死了。」
「那可真有点可惜了……」秦刚烈说着,一针扎入腐肉之中,深入肌理两寸之多,瞬间疼的纪辛元冷汗涔涔。
抽出银针一看,她摇头说道:「你这腐肉要切掉,皮肉下面积了脓血还得放出来才行。」
「秦姑娘,」纪辛元苦笑看她:「我还要赶路……」
「这么着急做什么?又不是你娘在等着你去救。」
少侠黯然垂眸,看得出他的自责和无奈。
「放心吧,皮肉伤,不影响你赶路。」
她说着便手脚麻利的准备起要切腐肉的工具,等她准备开始的时候又被纪年叫停。
「秦姑娘,还有,辛元,你们,就让我趴在,地上?」
纪辛元虽有些不情愿,却也只得上前将这位父亲抱回床上。
「你不问他的腿怎么回事?」秦刚烈笑着看向这位高大的少年。
后者摇头:「我不想知道,也不在意。」
「其实怪我,当初他在客栈自缢,我救了他,他便为报答救命之恩爬上悬崖为我摘取草药,这才……」
纪辛元微有些讶异:「那我代掌门,谢秦姑娘救命之恩!」
「额……」秦刚烈本想道歉的来着,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句谢,自己又莫名其妙回了一句不用谢。
纪辛元嘴里咬着帕子,秦刚烈手上的银刀剜过死肉,已经在腐肉中坏死的黑血顺着伤口慢慢流了出来。
「虽然有点
疼,但你放心,我手法很好的,绝对不会多挖你一块好肉,叫你多流一点好血。」
秦刚烈这么说着,手上动作飞快,没一会的功夫已经剃下一块肿胀腐烂的皮肉,她又在伤口处洒上一些药粉。
纪辛元的身躯猛的颤了一下,险些跳起来,若非他强大的自制力这会儿定然已经暴走了。
看少年攥紧的拳头青筋毕现,发上、脸上是湿淋淋的汗,秦刚烈在他绷紧的肩头拍了拍:「放轻松,你越是绷的这么紧,血就流的越多,别紧张。」
「嗯……」被布帛堵住的嘴里,纪辛元应的十分吃力。
不过过程虽然痛苦,但却又十分短暂。
等削去腐肉的皮肤流出脓血,只要进行简单的包扎就结束了。
包扎好后,纪辛元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已经让人不忍卒看。
他面色苍白,双腿发软,起身的同时又噗通一声跪在秦刚烈面前:「多,多谢秦姑娘。」
后者觉得好玩:「你很厉害啊纪少侠,若这事换在孟宗主身上,他可能早就死过去了,不,从他被铁火铳打中的时候差不多就得死过去了!」
想到孟棠那个怕疼的家伙掉根头发都承受不住,受这么严重的伤肯定得一命呜呼。
还真是个吹弹可破的瓷娃娃啊,可她秦刚烈就是这样的瓷娃娃!
心情不错的从腰间褡裢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纪辛元嘴里:「好了,应该没什么事了,过两日我再给你换一次药。」
纪辛元有气无力道:「过,过两天?秦姑娘要同我一起上路?」
「我和你一起回武林盟,你去找你的沈大哥,我去找我的孟宗主,怎么,你不愿与我同行?」
「不不,在下愿意的!」
后者忍俊不禁:「你可比你父亲可爱多了!」
纪少侠也挤出一个笑来,背上的疼痛险些抽走了他半条命,但看到秦姑娘的笑便又觉得治愈不少。
「那纪少侠你先在这里缓缓,我去问问别人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用药,少顷再一起上路。」
「好……」
秦刚烈拎着行囊脚步轻快的出去了,剩下少阳父子还在客舍之内。
纪辛元反手摸了摸包扎过的伤口,又疼出一层冷汗。
床上的纪年有些心疼道:「我儿……为了武林盟,你是连命也不要了吗?」
「武林各派,本就辅车相依,若连我少阳面对这强敌侵袭都做壁上观,那还要这武林盟,要这江湖道义做什么?」
他说着又看向这个父亲,冷声道:「沈伯父身为前武林盟主,与父亲相交多年,孩儿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话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我!」纪年语塞:「我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对方来路不明,还用上了火铳,武林盟的胜算本就不高!何必白白搭上性命!」
「那父亲就可以为一个女人搭上性命了吗!」纪辛元腾的站了起来,怒火中烧的看向床上的人:「就算秦姑娘不说孩儿也知道,父亲之所以自尽,定也是为了那个女人!你为了那个女人抛妻弃子!做尽让爷爷和母亲心寒之事!你愧对先祖,亦愧对在少阳死去的所有师兄弟!如今武林盟有难,你不思施救,反倒还在为那个女人南北奔波,孩儿,孩儿真恨不得今日没有遇见您!」
儿子的话振聋发聩,说的纪年虽然面红耳赤,但他却依旧不思悔过:「我纪年早就已经大错特错,因而不能一错再错,你娘,已经死了,我对不住她,待来日九泉之下,我自会向她赔罪!但清清……我不能再对不起她!如今他跟那个牧先生回衔月宗完是被逼的!辛元你知道吗!她心里从来就没有那个牧先生,若非衔月宗仗势欺人也不至于此
!」
纪辛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到如今,您竟然还在自欺欺人?」
「不,是我想明白了!当日她被众人斥责,都怪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护着她,这才叫她心寒……那孩子不是你弟弟又何妨?我会将他视如己出!只要她愿意跟我回少阳,我让她做少阳的掌门夫人,一切过往都既往不咎!」
「你!」
纪少侠手上双剑一震,伴随着两声铮鸣之音,「催风」「断翎」已斜入榻前!
再近一分便是纪年的臂膀,他惊了一跳,又破口大骂:「好啊!你这当儿子的是翅膀硬了!想弑父吗!」
纪辛元缓步上前,一把拔出催风断翎两把佩剑:「只要有我在,有母亲这两把剑在,少阳就不会再有别的掌门夫人!必要的时候,父亲这掌门也不要做了吧!」
「你!你!」纪年被他气的一阵猛咳,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辛元拿着剑快步出了房门,外面,秦刚烈正从楼下上来,他连忙将脸上的悲愤收拾干净,笑着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秦姑娘。」
「纪少侠好点了吗?怎么脸色还是这么难看?」
「好多了,可以上路了,对了……掌门既然摔断了腿不如就先留在此处休养,一路带着总归不太方便。」
秦刚烈大喜:「我还怕你要带着呢,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小二付过银子了,这段时间小二定会帮我们照顾好纪掌门!」
后者点头:「那就好。」
他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下楼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先一步与秦刚烈策马去往武林盟的方向。
纪辛元至今也不明白,世间为什么会有种名为儿女情长的羁绊,能叫人色授魂与,也叫人失去本我。
如纪年,如孟棠,如他母亲提云女侠,亦如身边这个义无返顾的秦刚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