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夏县就在眼前,张南周长舒一口气。连日来的行走,虽然没有疲惫不堪,但好好洗洗歇歇却成了执念,现在靠近城池的路还好些,即便没有青砖铺路,路面也经过无数踩踏,还算结实,总不至于像驿道或小道那样地无一尺平。
晴天一身土、雨日一身泥的行程使张南周看起来像个乞丐,只有背后的书箱还倔强地表明他是一个读书人。进城后,找了数家才找到一个客人较少的客栈,又跟客栈掌柜央求再三才要了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客房,因为他实在拿不出明码标价的房钱。
“鱼大,你说我练的‘铁马’有什么用”?该做梦还是做梦,醒后比以前还要累。”张南周吃过东西,斜斜地靠在床上跟鱼大抱怨着。
“修道练功哪有不累的?再说你一开始只能看到马尾巴,后来看到了马全身,现在马见到你也不跑了,这就是有用,继续练,别扯有的没的。”鱼大的声音大大咧咧地传出。
“哦,好吧,你说这浩然之气都能怎么用呢?光打斗用?”张南周自从知道浩然之气后,也经常琢磨嘀咕。
“道爷我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喜欢纸上的那些蝌蚪。”鱼大吼了一句,看来一路被张南周烦的不轻。
咚...有人似重重地敲了一下门。
“谁呀?”
“小...客...客官,热水...”张南周听出门外是店小二,不知为何说话却结结巴巴了。
“先放门口吧。”张南周累的不想动弹。
鱼大也纳闷道:“刚才这小二不结巴啊,怎么现在说话这么烫嘴?”
小二哆哆嗦嗦地将水放到门口后,跑去跟客栈掌柜说:“掌柜的,鬼...鬼来了,我听见小孩房间里他们说话了。”
“慌什么,鬼来了最好,今天咱们东家请来了一位大人物在上房住着,就是为了这事。”掌柜压低声音训斥小二。
“是...是...”小二诺诺答应着离开。
掌柜见小二离开后,连忙双手合十低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然后又摸了摸胸前衣服内挂着的护身符。
张南周擦脸洗脚后,又读了一会随身带着的书籍,便躺在床上默念着‘铁马’的功法睡去。
夜半时分,空寂的街道中,从远处传来一顿一顿的脚步声,从身形上看应是一个老妇人,慢慢走向高朋客栈。走到客栈门前时,高挂的灯笼照在了她惨白的脸上,只见满脸深刻的皱纹,眼窝深陷,一只眼睛奇大无比,另一只却眼白无光,嘴巴歪斜,头发蓬松杂乱,身上破烂流丢。老妇人行至门前没有停留,竟毫无生息地穿墙而过,来到了一间客房内。
房间内,一男子正在熟睡,老妇人走到床前伏低身子凑近,先吸男子精气,再吐唾液进男子的嘴中,而男子在睡梦中抽搐几下后,中毒窒息而死。
老妇人起身后又穿墙而出,穿过几间空屋后进了张南周的房间,还未站定,鱼大不屑的声音响起:“赶紧滚,你说你长这么丑还四处溜达,我都不想看你1
老妇人闻言惊慌失措,她感知对方似一座高山一样,即便滚下一块石头都能把她压得粉碎,于是老妇人躬身正待后退。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妖妇哪里走?”
张南周的屋门被撞开,院内众人点着火把,门口站着两男一女。刚才喊话的应是最前面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头戴玉簪、衣挂玉佩,衣着华丽非常,正气十足地瞪着老妇人。少年的旁边是一个垂髫女孩,大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同样身穿锦衣、富贵逼人,只不过没有少年那么冷傲。二人的身后是一位高冠博带的中年男子,显然是位儒生。
张南周早在老妇人出现在长街时就被鱼大叫醒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突然看到穿墙而来的老妇人时着实吓了一跳,还未有反应,老妇人即被鱼大喝退,可张南周一口气还没舒开,屋门就被撞开了,此刻他坐在床上看着院外的众人,又紧张了起来,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你们怎么随便闯人房间?”张南周问向众人。
少年傲然道:“我救你性命,你没有道谢就罢了,反而怪我等闯你房屋,这是何道理?”
张南周看着老妇人四处穿墙无果,但又不敢攻击自己和少年那伙人,心知不妥,但实在有些不忍,便说:“这老妇人没有伤我,她正要退走你们就来了。”
从院中人群中走出了客栈掌柜,指着张南周说:“她之前已经在客栈杀了两人了,今晚还杀了一个,她不杀你,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晚上小二还听见你房间有说话的声音,你和她脱不了干系!”
张南周气的跳下床:“你这掌柜说话好没道理,凭空构陷他人吗?”
倒是小姑娘说了句话:“董掌柜不要乱说,这位小哥哥也是读书人。”
张南周朝小姑娘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女孩嘴角含笑,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伸手拽了一下少年的衣服。
少年说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的确救了你,不用紧张,我不图你报答。”话说完就不再理张南周,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少年看向老妇人说:“妖妇,你在客栈接连杀人,所为何事?”
老妇人不答话,怪叫着扑向少年。
“愚蠢1少年拿出一支笔,凌空写了一个古淡奇崛的‘禁’字,老妇人霎时就好似被绑在原地,挣脱不了、动弹不得,少年又写了一个雄强的‘杀’字,老妇人身体扭曲变成了一堆破烂衣裳掉在地上,随后从衣服里钻出一个非常大的蛞蝓,往前爬了一段,就全部化成了一滩水。
空中字迹消散,少年脸色变得苍白,后退一步转回身面向院内众人说:“妖妇乃是蛞蝓所变,现在已经死了,大家放心吧1
董掌柜走向前,带领众人喊道:“公子威武,多谢公子1
少年带着众人在一片称赞和恭维声中走出,看也没看张南周一眼,小姑娘在走之前对张南周眨了眨眼睛,跳着跟了上去,张南周报以微笑,中年男子转身时也有意无意地看了张南周一眼。
见众人和掌柜都走了,丝毫没有管自己的意思,张南周只能无奈地苦笑。
“还打扫吗?”张南周突然问鱼大。
“打扫个屁,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1鱼大没好气地说。
“你还需要睡觉吗?”
“我需要静静。”
“静静是谁?”
“是你鱼婶你信吗?”
......
张南周无言以对,有点想不明白鱼大说的话,可一时又睡不着,就问鱼大:“那个老妇人的确是蛞蝓变化的吗?”
“错不了,你不会以为她就是个老太婆吧?”鱼大揶揄地说。
“我原先是这么认为的。”张南周老老实实地回答。
“傻呀你,这东西叫鬼津,是蛞蝓吸收尸气变的,就喜欢嘴对嘴吐口水,专门恶心人的1鱼大语气充满嫌弃。
“啊?没有前因,只有后果,果真世事无常1张南周感叹。
“小子不错嘛,肚子里有点墨水1鱼大语气乐呵地夸奖张南周。
“谢谢您的夸奖。”张南周有气无力地敷衍着,接着说:“太没礼貌了这些人,来的时候破门而如,走的时候也不给关上。”
“不想关就开着,怎么都比在路上舒服。”鱼大难得好好说话。
“这倒也是1张南周就没去关门直接躺下了,躺下后又想起有些事情还没问。
“鱼大,那个少年是儒家吗?”
“没错,他这个年纪能杀了鬼津,最起码是中品。”
“那个中年男子呢?”
“他头上顶个大高帽子你还看不出来他是儒家吗?不过他没出手,什么品我可不知道。”
“哦...”
与此同时,在客栈后院的上房内,少年三人正在谈论张南周。
“清墨,你可知妖妇叫什么吗?”中年男子问。
“还请叔父告知1少年一扫之前高傲的样子,虚心地回答。
“此物名为鬼津,的确是蛞蝓所变。”中年男子接着问:“那你可知鬼津为何不去找那小公子的麻烦,反而找你呢?”
“侄儿不知,难道...”
“不错,那小公子给鬼津的感觉应该比你更可怕,所以人不可貌相,以后要虚心对待每个人,三人行必有我师嘛!宗族的颜面不是靠我们居高临下,而是要让别人去仰望,明白了吗?”
“侄儿受教了,多谢叔父指点1
“明天找机会去跟那小公子聊聊,年轻人要多交友,这也是我们这次游历的目的。”
“我去,我去,”小姑娘在一旁雀跃地说道:“哥哥不会说话,还是我去吧。”
“嗯,好吧,那就清聆去1
......
第二天早上,张南周起床后又是无比疲惫,正坚持着看书时,不经意抬头,恰看见昨晚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抬手正要敲门。
“姑娘你好,有什么事吗?”张南周放下书、走了过去。
“昨天晚上我哥说话不好听,你不要介意,其实他是个好人。”小姑娘笑着解释。
张南周连忙说:“没关系,我没在意的姑娘。”
女孩听后更高兴了:“太好了,我叫王清聆,琅琊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南周,杞县人。”张南周见一个小姑娘都说出了自己的芳名,回答自然不能犹豫。
“你怎么一个人住店呢?也是出来游历的吗?我们打算去京都建康城,你呢?”王清聆语气清脆连珠似地问道。
“我游学去楼烦。”张南周回答。
“那太好了,咱们可以结伴同行啊,路上也有个照应,可以吗?”王清聆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张南周。
张南周被王清聆的热情和爽利感染,心底没有了刚开始那种距离和疏远,但考虑到对方三人,虽相信对王清聆的直觉,但却不知另外两人品性如何,又想到自己身无长物,应该不至于被图谋什么,故一时犹豫不决。
这时,耳边传来鱼大的声音:“琅琊王氏,书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