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湘问道:“昨晚追杀莫起的人是你吧?”
黑衣人不置可否。
冯湘道:“那孩子被当做是奸细,在新军入侵的关节眼上,若是没人做个见证,怕是要白白牺牲。”
黑衣人冷冷道:“处死一个,平息众怒,这笔交易划算。”
冯湘叹道:“我知你心寒,怀闵,可是往事已经过去了,你还要……”
“过去的事,你没资格提。”黑衣人打断道。
冯湘摇头:“我再求你一次,能否跟我面见宋将军?”
“没兴趣。”黑衣人断然拒绝。
“怀闵!”冯湘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怀闵道:“也好,你交出《飞鸟》,我跟你走一遭,如何?”
冯湘心头一震:“它不属于你。”
“那你倒是说说,除了《飞鸟》,什么能救虎贲?”怀闵冷冷笑道,“我张某人素来敬重瞻乾官,未敢稍有造次!今日求书,只为救虎贲!”
冯湘皱眉:“《飞鸟》由历任瞻乾官所保管,怎么可能在我这?”
怀闵哈哈大笑:“‘万象书生’的名号谁人不知?你冯湘即使没有原本,背下来应是不难。”
“哼!早先我找你商讨,你却绝口不谈,如今新军果然发难,若是半年前你将《飞鸟》述于我,大不至于落到今日境地!”怀闵接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姓莫的是谁的后人,我若擒那孩子以为要挟,任何要求,你冯湘都不得不应!”
“你找错了人!”冯湘摇头道,“你要找的是莫洛,可你昨晚抓的却是莫起。”
“什么?”怀闵吃了一惊,不过面上却无丝毫波澜,“既然不是莫少主,那我就更不必救他了,告辞!”
冯湘横在门前:“跟我救人。”
怀闵道:“我若不答应呢?”
冯湘道:“那就进招吧!”
“呼呼!”阴暗的通道中风声大作,落叶尚不及地,怀闵鱼贯而出,单掌击向冯湘,周围的灌木竟被掌风压低一头。只看冯湘疾退两步,弓步出拳,硬接下这一掌。“腾腾”两人均退后几步。
冯湘道:“你的穷极掌力更胜当年,只是,若是对上掌力在你之上之人,穷极之力势必反噬,纵使你筋骨强健,也必会留下内伤,若是长久练下去,必然身残!”
怀闵嘿笑道:“你所说确实不错,不过说你掌力在我之上,怕是太狂妄了,且再尝我一招。”说罢怀闵运起内劲,提掌便攻。
冯湘见招拆招,挡下三掌之后竟发觉自己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急忙运起内功疏导体内翻腾的精血,视线刚恢复,怀闵又攻过来。这次冯湘没有硬接对方铁掌,而是借树枝施展轻功避过。但奇怪的是,对手劲掌扫过,树枝上的叶子竟然纹丝不动。
冯湘落在地上,轻轻一碰被掌风扫过的树枝,枝叶竟顷刻间化为齑粉,他惊道:“你竟把穷极掌力掌控到如此地步,刚刚那两掌用的可是潮退劲?”
怀闵道:“冯兄果然眼界不凡,不过若只会这潮退劲,我何敢与万象书生对峙?再来!”
只看怀闵一改大开大合的掌法,寸掌迭出如乱花弄影。初时打出一尺攻出十六掌,再看时打出两尺攻出八掌。花影渐渐稀疏,掌风却越来越强劲。待到最后他只出一掌,却攻出一丈。
周遭早已是落叶纷飞,冯湘不敢怠慢,只能暂以轻功闪避,暗中观察思索对策。
怀闵一掌击空打在树干之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倒,冯湘看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潮生劲?穷极掌力果然名不虚传!”
怀闵已出三招而冯湘一招未出,他很清楚对方绝非泛泛之辈,极有可能是在试探自己的实力,因此有所保留,若是不能以快制胜,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只听他大喝一声“呔”,余音如雷鸣般震耳欲聋。他以左手单掌向四方迭击,一尺两尺,逐渐涨到一丈,正是潮生劲;同时右掌如引滔天巨浪,掌到之处却以巧劲泄之,正是潮退劲。
怀闵一边出掌,一边似老友般低语:“我曾趁飓风起时泛舟无垠海上,感受海之戾气,脚下木板渺如落叶,只随浪走,不能稍稍主导航向。浪起时叶起,浪伏时叶伏,浩浩大海,便是行舟的主宰。”
“我曾摇晃木盆,审视自己的倒影。一只蚂蚁爬上树叶,叶子落入盆中,我引时叶起,我送时叶伏,小小蚂蚁不多时便落入水中,叶子浸了水也沉入盆底。我摁紧盆沿,微微起伏不多时便归于沉寂,也终于看清面上戾色。”
“人如蝼蚁!你可看见,众生皆苦,苍天竟弄潮!”说到结尾,怀闵已如凶神恶煞般,双掌引潮,枯枝落叶尽随风走,掌风所到之处,吞噬万物。
冯湘丝毫不掩面上惊色,直称生平罕见。他这次却不用轻功躲避,反而双足发力直插入土,一手接潮退劲,一手接潮生劲,在两股巨力的拉扯下,整个人似要被五马分尸般,身上的衣衫已经爆裂,束紧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挥洒,如厉鬼一般。
怀闵双目血红,催起全身功力倾掌而出,笑声尖利使人毛骨悚然。
冯湘看不清眼前状况,只对着狂风以内劲传声:“瞻乾十年前病故,你作为最有望继任之人,为何不回来?”
“一方天地不足以瞻乾。”
“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回来?”
“新军谋虎贲已久,瞻乾即殁,区区虎贲何足惧?十年前他们便通过眼线得知了瞻乾去世的消息,只是碍于尚未找到《飞鸟》,不想大动干戈,失了意中宝物罢了。”
“……”
“遥想当年瞻乾门下的弟子何等风光,可你!堂堂万象书生,竟堕于,沦落至此,你若有当年半点志气,便该肝脑涂地,以报瞻乾,以报虎贲!”
“过去了,怀闵,都过去了。”
怀闵怒发冲冠,颈部面上青筋如老树错综的根般,掌力更胜方才,冯湘的膝盖已经没入黄土中。
“上任瞻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随着一声低语,冯湘目中精光暴涨,挥起长袖直指苍穹,犹如凤舞九天。长衫粗旧,如缕缕青烟,又如笼纱,随风而动,肆意而行,飘渺不可及。
怀闵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是他定力不俗且内功深厚,一点惑敌之计拖不得他多久,一瞬便回过神来,集气抵抗。
冯湘的掌中似有千钧之力,牵引着怀闵的潮生劲。他双足轻点,跃起丈余,怀闵也被牵至空中。水滴如雨落,仔细看时,冯湘竟落下两行泪,出招也如折柳赠别般充满不舍与悲痛。忽然,冯湘于空中凝立,双手一振,长袖随即断去,身旁树干一应伏倒。
怀闵如受重击,“咚”的一声砸向地面。未几口鼻中鲜血涌出,身子也如失了骨架般酸软,倒在地上,“我……悟这穷极掌,终究不及《望月》。哈哈……亦是蝼蚁,亦是蝼蚁啊……”
冯湘硬接穷极双掌也是勉强为之,稍有不慎自己的性命就搭进去了,只是这次他赌赢了。没有一丝胜者的愉悦,他沉着脸擦去嘴边的鲜血,踉踉跄跄地走向怀闵:“走吧,随我救人……”
“我若有公子之才……敢教……”怀闵似有无尽遗憾,闭眼昏去。
穷极掌本就是以硬碰硬,讲求内外功力绝对压制的功夫,掌力胜一分则强三分,掌力弱一分则弱三分。并且,不论输赢,对筋骨都有不可逆转的损伤。因此练此掌者并不谋求更多的出手机会,而是寻求一击毙敌的时机。
潮生劲和潮退劲均属于穷极掌力,只不过是发力方式有所不同,将潮汐之道融于掌中已属天才之举,只是遇上更为玄妙的望月神功便无计可施。
因此,怀闵与冯湘一战无异于伤敌八百而自损一千,他的筋脉受到重创,脆若藕丝,即使一身武学再玄妙,最多也只有一次机会出招了。
下次出招时,便是身残之时。
冯湘背起怀闵,便如年少时般,叫声师弟,缓缓地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