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所罗门撕破脸皮后,那些千篇一律的客套,纸醉金迷的宴会,外表庄严内里空虚的典礼差不多都从透特的日程表里消失了,祂乐得清闲,同时无所顾忌地释放了自己的天性——这种天性一方面来自途径的影响,一方面来自旧日时代的风气。
如果用三个词概括,那就是探索,创造以及整活儿。
比如通过在山巅上用巨人语大喊风暴之主的真名收集电能从而组装简易装置,比如拔梅迪奇的头发做魔杖芯然后用拉丁语大喊“火焰熊熊”(祂已经发现了拉丁语当中潜藏的神秘学力量并进行了一定改造),比如把阿蒙的黑曼陀堡的一部分改造成了一个叫《寻秘古堡》的闯关游戏,比如又画了数十张画皮,比如给密涅瓦编写了新的程序,比如写了些在同僚看来有煽风点火之嫌的小册子,比如像仓鼠一样囤积了能够度过哪怕长达五十年饥荒的粮食,又比如研究一些杀伤力巨大的化学武器……
顺带一提,祂还找到了一位老熟人,那面叫阿罗德斯的魔镜,经过调查研究,这面镜子带来的利益大于损害,于是在和魔镜经过一番友好的交流后,透特便放心地将它交给了信徒们使用了。另外阿蒙很喜欢和阿罗德斯玩聊天游戏,上次祂把魔镜还回来的时候,透特瞄到镜面上浮现出一行惨白的字迹:“你这个魔鬼!魔鬼!”
“化学武器?”
听完亚当的讲述后,真实造物主脸色一暗,“芥子气”,“一氧化碳”之类的名词接连蹦入脑海,祂知道凭窥秘人在知识方面的权能很容易触及到一些禁忌的东西,但祂还是希望这个结果来的慢一点。
“是的,得益于北境最新的保鲜技术和隐匿少年时期腌制食品的经验。”
真实造物主一头雾水,心想毒气和保鲜,腌制食品有什么关系?
“你理解错了。”亚当万年不变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我的意思是,祂正在制造鲱鱼罐头,那种瑞士命令规定不得在住宅内开启的东西。”
“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祂的‘北境风味鲱鱼罐头’已经从1.0升级到了3.0.”亚当不忍直视般地闭了闭眼,“3.0已经能让一个惩戒骑士晕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了,这个结果无疑鼓舞了隐匿,所以祂走上了更加个性化的道路,比如‘纳豆风味鲱鱼罐头’,‘玛莎拉风味鲱鱼罐头’,‘爆辣川味鲱鱼罐头’……”
“阿蒙就没有做点什么吗?”真实造物主感觉自己的鼻子隐隐作痛,但又庆幸自己的儿子相较于上个纪元成熟了不少,应该不会跟着一起胡闹吧……?
“为了让隐匿更顺畅地进行研究,阿蒙偷走了祂的嗅觉。”亚当无情地打破了祂的幻想,“别想了,祂只会觉得这很有趣。”
“算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少和芥子气比起来,鲱鱼罐头还是挺可爱的。真实造物主这么想着,同时摆了摆手,表示送客,亚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空气融为一体,而是开启了下一个话题:“在隐匿自得其乐的这些年,所罗门的状态愈发欠佳,东大陆的地上神国中的高序列非凡特性有相当一部分遗落,散失,被那三个叛徒夺去,一旦皇帝无法维持住威严,祂的臣子们就会被向上攀登的契机所诱惑。”
“祂在试图接触失序之国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一点。”
真实造物主捏了捏眉心,聚合的诱惑,虎视眈眈的外神,皇帝自身的狂妄,种种因素促成了所罗门试图通过玩弄规则绕过那位诡秘之主的封印,利用名为“失序之国”的源质,从而使自己更上一个层次,更多一份保障的结果,但祂尝试的效果并不理想,“为了抵制失序之国”反过来施加的影响,所罗门不得不削去一些管理国家的精力,而神性带来的冷酷和暴虐使得祂越来越倾向于用鲜血和恐惧将不规矩的念头从臣民的脑海中榨出去,以至于帝国上下隔三差五就会充斥着人人自危的气氛,即便天使家族历史源远,地位显赫,也很难不被这种氛围影响。
有的人已经能预见未来的狂风骤雨,开始暗自站队了。
“这个庞然大物的分崩离析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亚当淡然地说,“在撕破和谐相处的表象后,天使们都将处于一种难以互相信任的状态,难以达成严密的合作,也难以对我们造成威胁。”
“但奥赛库斯能够缔结契约。”真实造物主沉声道,“在‘违约者当受反噬’的条件下,未必不能诞生出一个牢不可破的新联盟。”
“所以太阳该落下了。”
窗外日头正盛,雪地被照成了令人头晕目眩的银白色,亚当伸出手来,虚虚将那一轮圆日攥在手心。
“你们两个!他妈的做点正事吧!!!”
在造物主的人性和神性对话的时候,战无不胜的红天使正狼狈地在深山老林中拔足狂奔,而隐匿贤者正在后面穷追不舍,深情呼唤,手中还拿着一罐让山林中的野兽望影而逃,奇臭无比的东西——当然,隐匿贤者自己的嗅觉已经被偷走了,所以没有什么影响,但感官一向敏感的猎人就惨了,梅迪奇在罐头开启的那一刻简直恨不得挖掉自己隔着好几百米都能嗅到血腥味的鼻子。
“真过分,我明明日理万机。”透特遗憾地看着手中那罐爆辣川味鲱鱼罐头,自言自语道:“干脆把它丢到某个贪墨的官员的家中好了,恶臭的东西就应该配恶臭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囚犯游街示众的时候,群众会往他们身上丢臭鸡蛋和烂菜叶。”十八岁的孟柏点头表示赞同,为了庆祝脱离压抑的高中生活,他给自己打了耳钉。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七岁的孟柏穿着白T恤和背带裤,一脸的担忧,他的袖子上有个“三道杠”的标识,那是给好孩子的奖励。
“无所谓,我就要看血流成河。”二十六岁的社畜孟柏疲惫地说,一副“真想撂挑子不干了”的神情。
“噫,真可怕,是什么人得罪你了吗?”阿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祂绕着二十六岁的孟柏走了一圈,扯松了他的领带,“这种一板一眼的衣服一点都不适合你。”
透特轻咳了一声,驱散了那个二十六岁的投影,严肃地说:“大白天的,不要对二十六岁的我动手动脚啊。”
“哦,是吗?那之前那个把我摁在雪地里解我扣子的人是谁,你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吗?”
“那是你点的火!”透特轻咳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研究起另外两个投影,“不错,在输入成套的数据后反应也更加鲜活了,可以思考和应答,只可惜形态还不够稳定……至于像你的分身那样具备弱序列4的力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大概在五十年前,透特把安提哥努斯的一位直系后裔,序列3的“古代学者”给提现了,手下窥秘人转工匠的眷者用这魔狼崽子的特性做成了一柄能够召唤历史投影的提灯——虽然理论上能召唤的只限于使用者熟悉的那些人,但和偷盗者在一起呆久了的好处就是学会了如何将规则玩弄于鼓掌之中——不论是自然规律还是带活性的神奇物品。
总之,透特成功召唤出了过去不同年龄阶段的自己。
这话题转移得可真生硬。阿蒙腹诽了一句,又别有深意地问道:“仅仅只是输入数据吗?”
“你那么聪明,猜猜看咯?”
透特依然笑着,眼睛微微眯起,阿蒙却没有接话,虽然祂心里已经有了设想——透特在一定程度上会跟祂坦诚相待,但祂也会保留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和知识技术相关的。
“亚当的人格侧面刚才接触了我的分身。”阿蒙换了个话题,“祂说我们可以干些正事了。”
在某个简陋的小旅馆内,亚当的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滑动。
“很多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庞然大物的崩坏总是从细微之处的腐败开始,而所罗门的锚点渐渐溃散,甚至倒向六神,曾经信仰祂的民众纷纷离心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官员们的堕落”
“正如某位学者所说:‘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人就会铤而走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人就敢践踏世间的一切法律。’在成吨黄金的诱惑下,地方官员将一个个普通人的性命卖给了需要举行血祭的恶魔家族,形成一条藏在帝国阴影处的血色利益链,而这条利益链之所以能够稳定存在,一方面是因为上位者的贪欲,另一方面是因为受害者的弱小——他们的姓氏毫不惊人,他们的力量弱如蝼蚁,他们的财富也是那样贫瘠,所以没有人会听取他们的呼喊声。”
“可一旦给这些受害者一个机会,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为自己寻求公道,哪怕用毁灭自身的方式。”
一排排文字逐渐将纸面占满,一个普通人的故事渐渐成形,主人公是一个在牧场工作的少年,在寻找失踪的姊妹的过程中,他碰巧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一直以来拐走少女们的不是什么鬼魂,而是那些衣冠华丽的大人物。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改变命运的渴望,命运似乎听到了他的呐喊,指引他加入了那个不可言说的聚会,获得了人生的第一瓶魔药。
现如今他已经是半神,基于他坚持不懈的努力和一些幕后的支持,那条血色的利益链和它的受益者终于暴露在了阳光下,暴露在普通人的眼中,尽管像他那样敢于奋起反抗的人不算太多,但惶惑和质疑的种子已经埋在心中。
亚当戳下一个句点,又提笔写了下一段。
“坏事总是会一起发生的。在暴怒的皇帝惩治那些贪婪而又愚蠢的臣子时,休眠已久的火山突然涌出热气和岩浆,将那数百年来生机盎然的生态圈吞噬殆尽,地形地貌也被扭曲得面目全非,紧接着地震和海啸也被引动,帝国的国土上出现道道裂痕,一个临海城镇顷刻间被巨浪吞噬。”
“按照古今中外所有统治者的传统,这个时候就需要来一场紧急会议,臣民们一起商讨解决措施,真实造物主为表对所罗门的支持,难得少有地出现在了这种重大场合,议会在一派平稳庄重的氛围中结束了,而真实造物主单独留下来同所罗门说,最近将离开帝国。”
“‘我将拾起曾经的职责,我将去承担东大陆上的所有苦难与牺牲,让它不再被黑暗笼罩,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真实造物主如是说道。”
“同样的消息也将从正在收拾茶具的黑皇帝身边的侍者口中传出,从渴望跟随真实造物主共同完成这一伟业的狂信徒口中传出……不同的人将以合乎他们身份和见识的方式对这个消息加上修饰,而那些有心之人自然会推断出最本真的含义。”
在亚当换新一页纸的时候,远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小酒吧里,一个爱操心的姐姐正在向旁人抱怨起她对信仰过于在乎的弟弟。
“那小子总是嚷嚷着要干些大事,现在倒好,他要到那什么听都没听说过地方朝圣去了!的是圣徒该做的事情,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瞎搅和什么啊!”
爱操心的姐姐后面的座位上,一个信仰知识与智慧之神的间谍浅浅地抿了一口刚调好的苦艾酒,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琢磨起来。
隐匿贤者的眼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但为了误导敌人,祂在挖掉绝大多数间谍的同时又放过了那几个隐藏得最深的,以便在关键时刻误导自己的敌人。
“拥有‘全能’权柄的真实造物主的短暂离去在六神看来是个撕裂帝国的绝佳时机,所以祂们必将再一次联合,这是合乎情理的发展。”
“我还以为你会希望这个国家存在得更久一点。”一只乌鸦落在写字台上,用一种玩味的语气说道。
亚当淡淡地说:“兴衰皆是时代潮流。”
到底怎么样,就看所罗门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