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穿上他的人字拖,啪嗒啪嗒走到院子里,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他站在核桃树的阴凉下,粗糙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眯着眼睛望着南面明亮耀眼的天空,一口气吐出了十几个烟圈。
“这件事说来话长,得从我的爸爸……”
说到“我的爸爸”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道:“也就是你的爷爷,开始说起。”
我点头重复他的话:“你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
老爸很满意,深深地嘬了一口烟,又一口气打了三个喷嚏。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屋檐下结着冰棱。
在生产队长的组织下,各家各户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人口迁徙一样冒着严寒前来大队抓阄分田。
有的抄手站着,有的随便拿块石头坐着,队长几分钟的开场废话被大家打断了好几次。
“冻死老子了,赶紧的1有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大喊。
大家跟着一起哈哈哈地附和,比村子里放电影还热闹。
那个时候我的爷爷三十岁,仪表堂堂,年轻力壮,这个在黄土地里长大的庄稼人,竟似乎比早些年城里来的知识青年还显得有气质。
我的爷爷是这个落后的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讲究人,有多讲究呢?
哪怕我家院子里被柴火和杂物堆得没有落脚地方,生活苟且的只剩下偷生了,我的爷爷仍不会忘了养一盆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的爷爷还喜欢喝茶,我的爷爷喝茶的时候很慢,他总是一口一口嘬着品尝,那样子好像是在用舌头细数茶里有多少个微生物,以及是否含有营养所需的钙铁锌硒维生素。
不紧不慢,不慌不乱,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这些词都是用来形容我爷爷的。
这天上午,当我爷爷刮好胡子盛装赶到大队的时候,抓阄已经结束了,只剩两张被人看过又丢弃的纸条还放在箱子里,上面写着我们村子南面两块烂地的名字。
就在我的爷爷骂骂咧咧签字认领的时候,一个头发像鸟窝一样的男人出现了。
这个男人就是杨国富,杨勇的爷爷。
他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然后与我的爷爷一起,将仅剩的两块烂地认领了。
我的爷爷原本满脸沮丧,这时候突然笑了起来。
“真是个蠢蛋1他骂了一声,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从此我们两家的土地便紧紧地连在一起,冬去春来,秋归夏至,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差不多是十年前,这个时候我的老爸和杨勇的老爸都还没有成家,两人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都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务农的时候有说有笑。
矛盾的开始是这样的:某年夏天麦收的时候,我勤劳的老爸早早磨好镰刀,为了避开白昼里的烈日,他凌晨四点多钟,天还没亮就抓紧时间赶到了地里割麦子。
我的老爸是勤劳的,可眼神似乎不太好使。
他闷着头,弯下腰,镰刀一带,谁都不爱。等天亮以后回头一看,杨勇家的麦子已被他误伤了一大片。
此时老爸的心里比做了贼还要虚,怎么跟杨勇家解释呢,人家会信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慌不择路,急中生智,挥起镰刀将错就错继续割了下去。
老爸觉得反正早晚是割,不如就将功补过帮杨勇家出这一份力,到时候好好解释一下,按量赔给人家,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就在老爸加快速度将功赎罪的时候,杨勇的老爸居然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他拿着镰刀站在地头,看到我老爸正在心无旁骛的疯狂收割。
这一下人赃并获,眼见为实,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杨勇的老爸二话不说,一拳把我老爸干倒在地,打得他鼻青脸肿,鼻血横飞。
这时候老爸的委屈和愤怒到达了极点,他懒得再跟杨勇老爸废话,握紧拳头便迎了上去。
“你这狗日的,狗娘养的,我才晚来一会儿你就这样了?1杨勇老爸一边动手一边破口大骂。
老爸啐了一口唾沫吐在杨勇老爸脸上,毫不示弱地骂道:“我草你妈的,你来早了1
两人在一块缠打了很久,在旁人的劝解下,临了分开的时候,杨勇老爸突然一个回马枪,一脚飞踢迎将上去,直踹得他猝不及防,踹得他一个狗啃泥,踹得他满地找牙。
这一脚让我的老爸怒气更盛,进入了狂暴状态,他站起身就要跟杨勇的老爸血拼,最后是几个村民一拥而上把他们拉住,才制止了悲剧的发生。
“老杨这人呀,”老爸松了松紧握的拳头,“格局太小了,记仇记一辈子呀。”
我现在终于明白,杨勇之所以要力压我一头,原来是父辈的希望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