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三弟,自开了大会之后大哥一直繁忙,一直在招呼各路宾朋,都没跟咱们聊聊,有件事我一直没太清楚,咱们两个,每个月到底要交多少钱给帮里大哥只是说普通的帮众缴一成收入,堂主缴五成收入,那咱们到底要缴几成的收入呢”
杜孟东道:“大哥一直没明说,本就是让咱们自愿的意思,你若是认为自己只是个堂主,就缴五成,若是自认还是当家,那就缴七成。”
过江龙苦笑:“三弟,你打算缴几成呢”
“我么,平日里也不花什么钱,就缴七成吧。”
过江龙闻言面上更是苦恼烦闷道:“你既然都缴了七成,我自然也只能缴纳七成了,否则,我这个二当家岂不是真的与一般堂主无二了”
“只是我心中不爽啊,人家搞帮派,都是越走到上面,从帮派中获到的好处越多,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却是完全反过来了呢那咱们辛辛苦苦的爬上来到底是图什么”
“三弟,你和大哥都有烟姿楼的股份,你们就算是缴了七成,剩下三成的钱财也够你们的花销用度了,可我没什么钱啊,你算算,我现在手里还能拿出来几个钱”
杜孟东顺着过江龙的话想了一想,这一想,还真的是哑然失笑了。
原本这过江龙来钱方面的业务大体上分为三块,分别是扬州城保护费的收入、牙行买卖人口的收入、和其他产业的收入,而这个其他产业指的,主要就是赌坊和几艘花船。
结果就这最近短短几个月,牙行先是关了,直接将他买卖人口这方面的利润全都给砍掉了。
保护费的方面,刘大炮先是组建了城管大队,后是组建了巡防营,同时将扬州城的各个小商户的保护费进行了标准化的管理。
整个过程中,虽然并没有完全把过江龙从中给踢出去,甚至这过江龙因为军人背景的缘故,又搭上了苏宁衔,成功的混到了军职,平日里刘大炮不管巡防营的时候,他也是可以管巡防营的,算是在权力和身份地位上让他更进一步。
但是钱财上,这个保护费在收上来之后有差不多一半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来做扬州城的公共服务了,剩下的一半,则很自然的充当了巡防营和城管大队弟兄们的奖金。
过江龙这个做老大的,也不好与手下小弟们抢钱,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说来,这对他来说本也是财富换地位的事,非但不亏,反而小赚,但是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个每月上缴七成收入的事儿,一下子就让他无比尴尬起来了。
他现在只剩下赌坊和花船的收入,来供自己花销了,这个收入虽然不能说少,但也绝对称不上多,财力上他和普通的堂主并没什么不同,平日里他生活上本来就排场极大,本来就是紧紧巴巴的了,这要是一口气上缴七成,他岂不是立刻就变成穷鬼了
生活拮据倒是不至于,但是以后再想摆排场,肯定就摆不起了。
杜孟东也不知这过江龙是在纯粹跟他抱怨,还是另有谋算,笑着顺着他的话接道:“二哥,若是以为七成的上缴承受不住,也可以少缴一点,五成。”
“你这个三当家都缴七成了,我若是上缴五成,还有脸被叫做二当家么我就是心里头不太舒服就是了,你说咱们义字门现在也算是蓬勃发展了吧怎么我这个二当家,就越当越是憋屈呢”
“其实这恐怕也不止是我,老三啊,你有这个感觉没有你说你这人平日里便最是乐善好施,喜欢撒钱交朋友,这收了你的钱的人呢,也都会对你心存感激。”
“可现在,这钱都交上去了,资贫助苦的事儿也都是以帮里的名义统一去做的了,你这是既花了钱,又落不下好啊,到头来这帮中的弟兄们,必然是只会对大哥他感激涕零,谁又还能记得住你呢”
杜孟东闻言,倒是也点了下头,道:“你说的确实是不错,帮派里聚拢这么大的一笔资金出来用于救急救难,这笔钱本身便是帮里最敏感的死穴,这个差事确实是不可能落到我身上的。”
“这差事既掌管钱财,又能收买人心,除了他本人之外谁管,都未免太敏感了一些,大哥的意思是,要在总舵单独建一个元老堂,从下边的代表之中选择那些德高望重,为帮派立过功劳苦劳的老人来参与其中,大的方向上,更是毫无疑问要由他亲自来管的。”
“不过我这个人,平时也不花什么钱的,最近帮里的生意变得大了不少,我手里的生意也跟着占了不少的便宜,生活上总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二哥,听兄弟一句劝,自古以来富贵不可双全,占得太全了,人不收也会有天收的,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重回了武职之中,你是正七品还是从六品来着好歹是正式官身,贵了就别再想富的事儿了呗。”
“我可没有你那么豁达,三弟你若是愿意高抬一手,帮想一点赚钱的道”
“二哥,您这是又想赚什么钱了你直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过江龙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这世道,有黑就一定会有白,有些钱咱们不赚,就一定会有别人赚,既然一定要有人赚,为什么就不能是咱们赚呢。”
“大哥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人口贩卖和高利贷是咱们义字门起家的根基所在,他现在满口的仁义道德,说不碰就不碰了,弟兄们怎么办啊。”
杜孟东喝酒道:“都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以前干这买卖是为了生存,现在不碰这买卖是为了名声,大哥现在实际上已经走上台面了,你看他现在平日里交往的人,他哪里还是什么混混呢”
过江龙道:“他现在从了政了,当上权贵了,想要一个好名声爱惜自己的羽毛了,可他去当上等人凭什么砸弟兄们的锅啊!”
“兄弟,我这话说出来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我上缴七成,剩下三成的收益无非也就是以后排场稍微小一点,可是咱们以前那么多的老兄弟,多少人几十年都是吃这碗饭的,说砸就给砸了,只能去出苦力,然后反过来让那些新来的骑在头上,这合适么”
“再者,这个活儿咱们如果不干,就一定会有旁人来干,这么大的利润空间,钱财动人心,你信不信,不出半年,一定会出来个专门放高利贷和买卖人口的新帮派跟咱们抢地盘。”
“当然,凭咱们帮派现在的实力,不管是外地的帮派过来插手,还是本地的小混混土生土长,咱们都能一巴掌拍死这个竞争对手,但是只要是这个活儿咱们自己一直不做,就一定会一直有小赤佬冒出来。”
杜孟东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却道:“你说的这些我懂,大哥必然是也懂,不过我感觉上认为,大哥绝不可能放开这个口子让你重操旧业的,怎么劝都没用,莫非二哥你还打算出去另立门户不成”
“另立门户肯定是不可能的,除非我傻,可是三弟,大哥现在真的还有时间去管理江湖上的事儿么街面上的事儿不是一直都是由咱们两个说的算么。”
“你想阳奉阴违啊,太容易露馅了吧。”
“我啊,打算扶持几个我自己的心腹,另外组建一个帮派来做这个事情,一方面是为了给以前的老弟兄找一口饭吃,另一方面,你说我把这不愿意加入义字门的人,换个字头给收了下,让这新的帮派也都是自己人,这难道不好么”
“只要三弟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微纵容一下,你我联手,我这个新帮派几个月的功夫就能起来,大哥他能亲自管这种街头上的小事么到时候这个新帮派赚取的所有利润,我分你三成,如何”
杜孟东闻言,还真的犹豫了一下:“钱,我倒是无所谓,平日里就算是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外人来找我帮忙我都是能帮尽帮,何况你我毕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呢。”
“可是这事儿要瞒着大哥,一年两年的我相信没什么问题,可若是三年五载,这怎么瞒得住啊,现在的大哥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我是真不知道,到时候凭你我咱们两个,与他的这份结拜之情,能不能让他高抬贵手的轻轻放下。”
“再说二哥,你要是真的只是因为缺钱,要不我去找大哥说说,看看还有哪些能来钱的道呢贩卖人口和高利贷,也未必就真的能赚得过大哥手里的其他生意吧,其实现在何止是大哥上了台面,你不也上了台面,有了官身了么咱们三兄弟里现在可就我一个人还是平头老百姓了啊。”
过江龙闻言,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道:“要说只是为了钱吧……那也确实不完全是,这世上每个行业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和作用,牙行又怎么能例外呢。”
“昨天晚上的时候,江宁的魏大人找过我。”
“谁魏大人,是……江南东路的转运使魏子明魏大人么”
“江宁城还有哪个魏大人”
杜孟东后背往自己椅子上一靠,眼珠子提溜溜溜地乱转了起来。
“他……找你是什么事儿”
“三弟,你知不知道,此前有一个盐运衙门曾找过大哥,想让大哥帮他贩卖人口之事。”
“这如何会不知大哥在开会的时候把这事儿都点出来了。”
“魏大人找我,也还是这事儿,三弟,这件事背后绝不仅仅只是盐道衙门而已啊,而且他还跟我说,盐道衙门今年之内就会把总部从寿州迁到扬州来,你说,这活儿我要是不肯接,他们难道就真的找不到别人来接了么”
“魏子明……他的立场是什么呢你说这背后会不会有苏宁衔的意思”
“也许有,也许没有,有没有我难道还能问么”
说着,他还苦笑了一下道:“我就是个混混,以前在南汉的时候虽然当过将军,但也就只是个普通的游击将军,与权力中心远得很,我哪分析得明白这么复杂的事儿这官场上的事情,比街面上实在是复杂得太多太多了,看到的不管上级还是下级,全他么都是笑脸,却连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分不出来,我啊,真不是混官场的料。”
魏子明是江南东路的转运使,而大周朝的转运使,则是一个实在特殊的存在。
一般来说现代人提起转运使所能想到的都是宋朝,这个职位在宋朝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也是明清两朝巡抚一职的前身,基本相当于现代社会的省长了。
然而这个职位打从唐朝时候就有,其实是差遣官,并非是正式的官职,更没有专门的品级,其真正的职责是“供办军需”。
简单来说,是由朝廷派到节度使身边去的一个文官,专门负责为各地节度使筹措粮草军需,以及给军人们发工资的文官。
这个文官到底是朝廷的人还是节度使的人,那就是很难说的一件事了,甚至这个职位本身的权力大小也是很魔幻的一件事。
这职位设立的初衷确实也是有点从各镇节度使口袋里分财权的意思,但是这个权,到底能不能抢得过来,又还要看当地节度使到底配不配合了,所以往往又多用节度使本人的心腹,甚至是子侄来担任。
这个官职真正成为封疆大吏已经是宋以后,甚至是宋太宗以后的事儿了。
而此时的这一方天下,这个转运使在地位上、权责上都还是在节度使之下的,既是节度使的助手,也是朝廷派下来的耳目,一般人真干不了。
柴荣活着的时候还好,节度使和朝廷是一条心的,转运使作为一路诸州长吏颇有点类似于以前的刺史,可一旦这节度使与朝廷的关系没那么亲热了,这个职位有时候连到底是文的还是武的,都有点说不清楚了。
“按说,转运使的序列上应该是文官,这个事儿此前盐道衙门找上来过,也确实是更符合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可是我记得你跟苏节帅,一直关系都不错啊,他这直接找到你的头上,若说这背后没有苏节帅的示意,好像又有点不太可能。
二哥,你说,沈府君会知道这件事么,拐卖人口的这件事情上,好像他和盐道衙门也是穿一条裤子的,可是他与魏子明……从哪方面来看,这关系也不应该好啊。”
沈毅是权知扬州府尹,扬州作为江南东路最大的州府也是此地的首府,然而地处江北,且实际政治地位更高,其实是颇有一点直辖市的意思的。
魏子明身为转运使,要转运所有江南东路的钱粮税赋,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扬州府,可偏偏他的地位还略低于扬州府尹,平日里他还是跟着苏宁衔住在江宁的。
有点类似于河北省和唐山市的那个关系。
而若是站在文武对峙的角度,那自不必说,苏宁衔此前与杨知府一直就不和,现在换上沈毅,俩人都还没来得及处呢,但关系跟好肯定是不沾边,魏子明作为他的助手,自然与沈毅不会太好。
“贩卖人口这个事儿,已知的,两淮盐运衙门是已经入局了,沈大人,不好说有没有入局,我倾向是有的,魏大人肯定是入局了,但苏节帅……如果也入局了的话,那两淮盐政、扬州民政、江南东路军政,这三股力量拧在一起,足以遮天了啊。”
“若说他们这么多衙门拧在一起真的只是冲着贩卖人口的这么一点小事,只图个以权谋私……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呢天外有天,官上,还有官啊。”
“政事堂枢密院三司使亦或者是……新官家”
“可是真要是官外有官的话,苏节帅怎么掺和这其中的怎么看他也应该是大哥的靠山才对啊,赵匡美来了扬州之后可是一直没走,也一直都是由苏节帅招待的。”
杜孟东道:“二哥,苏节帅出身于殿前司,似乎也并不代表他会忠心于殿前司吧,至少,江南东路的利益与殿前司不会是完全一致的。”
“那要是按你这么说,扬州府衙与朝廷也还不一定是一致的呢,那沈毅咱们都是很熟的人了,你觉得他会是那种死忠于柴家皇朝的人么”
杜孟东闻言又是一阵苦笑。
这官场上乱七八糟的关系,外人真的是累死也看不明白的。
想了想,道:“二哥,新帮派的事情我答应你了,不过我不分你的钱,你贩卖人口或是放高利贷到底能赚多少钱,一个铜板也不要分给我,不过若是有机会,你为我引荐盐道衙门和魏大人,如何”
“好三弟,二哥果然没有看错你。”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你我如今也混到大哥曾经的位置上了,江湖之上,再无前路可走,再走,这官场就算是再看不明白,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