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就是说,想让我这么个半官半黑的人物出面,把扬州城涌进来的流民都卖给您,如此一来您和您背后的人得了劳力,我能得个过手抽成的钱,扬州府呢也能得个清净,从此以后也不会有人跟我手下的义子门抢生意和打架了,你这是……一石好几鸟啊。”
那人闻言颇有些得意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道:“此所谓两难自解之妙法也。”
刘大炮闻言收敛了笑意,却是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此人浑身上下都有些发毛了,这才开口问道:“未请教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闻言笑呵呵地挺起胸腹,冲着刘大炮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道:“好说,在下乃是寿州盐运衙门的盐案,周广仁。”
居然都没给刘大炮拱一拱手。
刘大炮闻言也是恍然大悟,笑嘻嘻地放下筷子,而后不自觉地就把手插起来杵在了桌子上:“原来是盐道衙门下来的大人,那此事还真就是有些有趣了。”
“冒昧的问一句,这买流民的买主,都是什么人啊,这买来的流民到底算是奴隶还是佃农亦或者是租客还是有别的什么说法。这事儿是周大人您的意思,还是盐运衙门的意思,亦或者……是背后三司衙门的诸位相公的意思”
砰得一声,就见这周广仁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黑心熊,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种话也是你能问的么”
刘大炮闻言也不恼,更没有因此生气。
这帮子的文官,他太清楚这帮人是什么尿性了,这本就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
盐司衙门本就是三司使的直辖衙门,中晚唐以来从这个衙门里直接一跃而混到相公位置的人也不知凡几,历来在地方上就是见官大一级的。
虽然只是个小小盐案,但显然,并没有将自己这个非科举正途出身的所谓五品放在眼里。
显然,自己在他的眼里只是恰好傍上大腿的小混混,走了狗屎运的风口上的猪罢了,能和自己和颜悦色的商谈,已经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了。
刘大炮闻言,却是扭过头先看向了沈毅,哪知沈毅却是先对着他露出一丝苦笑,而后故意不去看他了,也没帮着这个姓周的说话,而是低头吃了起来。
刘大炮见状,依然是面带笑容地,冲着姓周的很是谦和的一笑,而后,乓得一声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震得桌子上的杯子盘子齐刷刷地跳动了一下。
把正在吃饭的沈毅都给吓了一跳,一杯上好的离颜酒全收撒了。
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大炮一眼,缓缓地放下筷子,也没说话。
周广仁自然更是被吓了一跳,脸色有那么一瞬间都变了,而后紧接着便恼羞成怒地用手指着刘大炮的鼻子:“你……你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要造反么”
刘大炮笑着道:“说事儿就说事儿,拍什么桌子呀,你要拍我陪着你拍,我打赌我拍的一定比你更响。”
然后淡定地看着他道:“你如果是来谈事情的,请你坐在对面的那张椅子上,把手放下好好地谈,你如果是来耍威风的,这根指着我的手指你要是不想要我可以帮你掰下来。”
“我数三声,三声之后你的手如果不放下来,我可就掰了,天王老子的面子我也不给,一,二。”
嗖得一下,周广仁飞快地将手收了回去,脸上的神色一阵青一阵白,愈发地恼羞成怒之下,忍不住又想拍桌子,手都伸出来了,想了半天却终究还是没能拍得下去。
只得哼得一声坐了下去,道:
“黑心熊,你假借缉私之名,实则纵容手下大规模的贩卖私盐,我听人说江湖上你有个私盐王的绰号,你知不知道仅凭此一条,我就能派盐兵把你抓进大牢,上报朝廷,将你秋后问斩!”
说着,也不知道是习惯使然,激动了,还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点气势,居然又重新伸出手指来指了一下他。
而刘大炮闻言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就抓住了他伸出来的那根手指头,毫无半点犹豫地就是以掰,一扭,而后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啊啊!!黑心熊,你好大的狗胆!沈大人,沈大人你说句话啊!”
刘大炮则仍然保持着温和的声音道:“我还真不信你能有这本事,区区一个六品官,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今年的夏盐我特么过问过么”
“苏节帅把差事强加于我的身上我已经尽量躲了你看不出来么有意见你怎么不去找苏节帅,找到我头上是在欺软怕硬”
“跟我拍桌子,你也配你们盐运衙门上上下下,有一个是特么的干净的么秋盐的时候我若是当真出手,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还特么派盐兵来抓我,揣着鸡毛当令箭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扬州城”
老子吓唬人是专业的,怕你啊。
沈毅这会儿也终于不再装大尾巴狼了,连忙站起身来抓住刘大炮的手怒斥道:“小熊!你这是干什么!快撒开,小周他是我的客人,你要打本府的脸么!”
刘大炮这才松开了手,而后笑着道:“哎呀,哎呀呀呀呀呀,你看我,冲动了,冲动了,府君,周大人,您二位不要介意,小人是草莽出身,脾气暴,有时候控制不住,周大人,对不住啊,这样,我罚酒三杯,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居然还真的给自己倒酒连连喝了三杯。
这摆明了是滚刀肉了啊,周广仁捂着自己好像是骨头都断掉了的手指,又是疼又是羞又是恼,那脸色就跟坏了的红绿灯似的,来回来去的变色,居然还颇有点可爱和搞笑。
事实上刘大炮之所以敢这么搞,自然也不是完全的一时冲动。
某种程度上,他这样闹,也是沈毅默许了的,毕竟这是他组的局,刚刚他冲自己那个略带有些苦涩的笑意,本就颇有点将自己抽身事外的意思。
事实上盐道衙门和知府衙门的关系是对抗很严重的,二者之间并没有直接从属关系,扬州府虽然是地方官府,但本身级别很高,和开封府一样都是直接对最高权力负责的。
当然,这个最高权力指的是政事堂,官家还是很少越过政事堂给他们下达直接指示的。
盐道衙门则压根既不是地方衙门,是直属于三司衙门的,且不说三司和政事堂之间,本就不是那么和谐,一个赚钱的和一个花钱的,平日里龌龊也不小,这俩衙门至少也是个互不统属的关系。
只要是刘大炮的态度足够强硬,顶得狠了,沈毅却是反而还不好用扬州府衙的身份来压这刘大炮了,这就变成刘大炮本人与周广仁,说破大天是他与盐道衙门,与两淮盐运使的矛盾了。
那他刘大炮当然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他造那酱油本来就是从两淮盐运的碗里在强肉吃,现在更是被苏宁衔拱得也是不得不与这盐运衙门顶着干。
二者之间本就没啥交情,缓和的余地本来就不大,那还惯着他干鸡毛
是这货先拿私盐说事儿的,这要是软下去,那以后还指不定怎么被他们欺负呢,关键是被他们欺负也就算了,刘大炮当了这么久的黑帮早就习惯被官府欺负了,问题是苏宁衔那头也在给他施加着压力呢。
柿子捡软的捏是人的共性,他今天若是软了,忍了,沈毅十之真的会帮着这个货来欺负自己,但自己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那就该他沈毅帮着他和稀泥了。
事实上刘大炮这么干本质上其实也是在欺软怕硬,毕竟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掰苏宁衔的手指头,可这不是不敢把苏宁衔得罪的太狠么,人家手里有兵啊。
就见沈毅果然在坐下之后重新和起了稀泥道:“小熊,做事不要这么冲动,小周他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可得提醒你一下,你这个巡防营指挥使的差事,是杨大人,以及京城来的两位相公联手举荐的,此事涉及到朝中忠义的大道,你这屁股可不能歪啊。”
刘大炮笑着道:“自古以来,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这个道理小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呢,我若真拿自己当个武人,许多事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去办了。”
“然而盐政方面的事情,我亦是力不从心,我真的真的是已经很克制了,杀头抄家的罪名,周大人,还是不要轻易说这种话来得好,你们一群大人在上面博弈,却将我这小胳膊小腿放在中间的磨盘里磨,我也遭不住啊。”
“哈哈哈,跑题了,你看,跑题了吧咱们说的不是扬州城流民的问题么,周大人,盐政方面的事儿,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聊吧,至少不适合这么去聊。
我们还是回归本来的话题吧,如何敢问大人,您找我来说的这个意思,到底是您的意思,还是您背后的盐台大人的意思,亦或者是整个两淮盐道衙门的意思呢”
却是要生生将掰手指的这一篇给翻过去。
然而周广仁似乎并不想就这么将事情翻过去,而是低沉地,恶狠狠地瞪着他道:“竖子,你嚣张不了多长时间了,盐台大人已经正式向朝廷上了折子,数月之内,就要将两淮的盐道衙门搬迁至扬州来,本官这次来扬州,就是来做前期筹备和沟通工作的,到时候,我看你还如何嚣张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