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就告诉你隋朝的灭亡的原因,在我看来,隋非是亡于杨广,而是亡于杨坚才对,其根本的原因,就是在于农战。”
“杨坚他可是儒家眼中的圣主皇帝啊。”
“一个国家的兴亡,不能说和君主的品行能力毫无关系,但也绝没有太大。”
“我为什么说隋朝亡于农战呢因为隋朝其实并不强盛,所谓的圣人可汗,从根子上就是个杨坚吹出来的农战泡沫,杨广的时候泡沫破碎了而已。”
“隋灭南陈时全国人口是400万户,但到了大业元年,则超过了70万户,人口翻倍都不止,这人口,真的是生出来的么可能是生出来的么算上早夭的,每家每户都生十个以上的孩子这不是扯淡的么”
“开皇九年,隋朝开垦耕地是944万顷,大业年间,开垦就变成555万顷,相当于435亿亩,这个数,你觉得是不是有点过于扯淡了呢”(现代社会是9亿亩,这还算上了东北、岭南、西域、西南)
“很显然,这人口的增长不可能是生出来的,土地的这个增长也不可能是开垦出来的。
杨坚当皇帝时彻查逃户、隐田就成为了地方官员的考核标准,他当政这些年在内政方面,经济层面几乎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竭尽全力的增加耕地、人口,具体怎么办呢只能是尽全力去逼迫每一个老百姓都种地,能不能种的地都要种,这是极其典型的法家农战思想。”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除了秦朝之外,隋朝绝对是在农战领域里做的最好的,在他的治下,隋朝境内百姓几乎只剩下了一种人,农民,他的土地也全都是耕地,农业兴,百业死,就是所谓的开皇盛世的真相,也即是商鞅农战思想的最终极体现。”
“然而正所谓过犹不及,深山老林里的山地、石头地都变成了耕地还嫌不够怎么办那就只能吹牛了,大肆的搜查,无理的规划,加上一定程度的吹牛,这,才吹出了隋朝的40亿亩地。”
“均田制之下,只要你名下有地就要缴税,所以,杨广怎么可能不膨胀呢我这国家都有四十亿亩土地了啊,我横征暴敛我怎么横征暴敛了啊,我税率很低啊!三征高丽怎么就是好大喜功了呢我有四十亿的耕地,近九千万户的人口啊!我的国力应该还远有富余才对啊!这,才是杨广残暴的基本逻辑。”
“事实上根据后来唐朝建立时候的实际情况来看,天下真正的耕地面积其实只有六亿亩都不到,山地就算是被划为耕地真的去种也是种不出粮食的,原本百姓还可以通过做工、做商来养活自己,结果现在都去种地了,那就真离饿死不远了。”
“用六亿的土地,去缴40亿的税,用大概三千万的人口,去缴六千万人口的税,这才是隋朝富强的真正原因,看上去税率确实是不高,但实际上下边早就民不聊生了。”
“这还不算,偏偏隋文帝杨坚还是个喜欢攒钱,不喜欢花钱的勤勉‘圣君’,他把全国的粮食收集起来搞了义仓,把大量的粮食都收集起来储存,谷物宁愿烂在仓库里也不发给百姓,美其名曰是防备灾年,看着一个个大仓,感慨大隋朝的强大,满足于所谓的开皇盛世。”
“可特么哪有灾年啊,这般的横征暴敛之下,老百姓每年的日子都是灾年啊!”
“这就导致杨广心里更没逼数了,我的税率也不高,老爹还给我攒了这么多的钱,我这钱粮多得怎么花都花不完啊,那我必须得想想办法把这么多钱给花出去啊!花出去,总比堆放在粮仓里烂了好吧。”
“杨广曾经说过,大隋治下的百姓怎么这么多,太多了,我倒是以为他说这话未必真是残暴,而是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问题了,隋朝的百姓,登记在册需要缴税的百姓,真的太多了。”
“这还只是农的部分,战的部分,其实更糟糕。”
“杨坚啊,是抢了自己外孙的皇位当上皇帝的,自古以来谋朝篡位,就没有比他更轻松的了,本质上来说,北周、隋朝、唐朝,都是纯粹的关陇贵族政权。”
“然而人家宇文护好歹是府兵制的创建者,李渊好歹手里也有三万太原义从,换言之他们原本在关陇集团内部就都是大哥,小弟听大哥的话,这是理所当然。”
“但是杨坚,他可就不是什么大哥了,反倒更像是小弟,是关陇贵族军事集团一致认可的利益代言人。”
“所以他就必须对前朝余孽进行绥靖,也就是默认关陇贵族对百姓的吸血,具体的做法,就是允许关陇贵族养奴隶,并且给奴隶授以永业田。”
“府兵制的根基是均田制,老百姓有自己的田,通过沙场征战来获得赏赐,减少甚至减免税赋,战死沙场之后这一部分田产永远归自己的家人,这本是好事。”
“但是允许奴隶授田,虽然也有限制,最高爵位也只能能畜养00奴隶,可这其中是有巨大漏洞的。”
“比如李渊,虽然名义上只能养00个奴隶,这八百个奴隶分了田就成为他李渊的私兵,但如果能够上战场,这八百个奴隶死了,这八百个奴隶的永业田可是不收回的,全都进了李渊的腰包,而他这八百个奴隶的名额还在,还可以再招募八百个奴隶,再去要授田。”
“如此循环往复,只要这八百个名额可以一直死,李渊手里的永业田就会越来越多,那些给他种田的佃农,就变成了李渊手里真正的私兵,朝廷管不到。”
“那这个时候对于李渊来说,他简直太希望去打仗了,恨不得三十征高句丽,但打赢,绝不是他的利益最大化,恰恰相反,理论上来说打输,最好把麾下官兵通通打死,只有他自己只身逃回来,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这也就很好理解为什么三征高句丽一个弹丸小国却怎么打也打不赢,打突厥隋朝却很勇猛了,不是因为高句丽比突厥强大,而是突厥打不过,权贵们真会丧命,突厥是真有能力灭掉隋朝的,但是高句丽打输了,他们会因此发财。”
慕容嫣闻言,很是震惊地点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却是终于理解为什么你会说,搞政治比当婊子更脏了,也怪不得杨广会大兴土木,为什么明明只是修个大运河,居然能死那么多人。”
刘大炮也叹息一声端起茶碗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喉,道:“这便是府兵制的弊端,唐朝时奴隶授田的漏洞虽然被补上,
但这套机制本身的依然存在,百姓与府主之间虽然没有了明确的奴隶名头,但只要有人身依附关系,在实际操作中,总能想到办法去欺负人的。
所以事实上李世民执政的后期,这套体系的巨大弊端就也跟着显现了,关陇贵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就又开始吞噬国家的根基了。”
“唐朝的衰落与灭亡,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要讲清楚,没几万字是不够的,就不与你赘述了,总之,结果就是府兵制的注定崩溃。”
“府兵制是商鞅农战思想的集大成者,我估计商鞅本人都没将理论推演到这个地步,但是后果,就是既塑造了北周、隋、唐的兴盛,也导致了他们的灭亡。”
“我本人称这玩意为极端军国主义,任何军国主义的政体要想存在,都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仇恨。”
“一旦没有了足够强大的外敌,军国主义就会进入到自己折腾自己的死循环中,而且这玩意对最高权利者的能力要求实在是太高太高了,一旦失去了绝对最高权威的加持,反噬就会特别的凶狠。”
“那么与府兵制对应的自然便是募兵制了,但是这又回到了咱们最开始聊的话题,募兵制的士兵与国家的利益其实完全就是相反的。”
“将士们打平、打输、只要性命能留下,都比打赢了来得要强,反而因此给朝廷造成了无比巨大的负担。”
慕容嫣皱眉道:“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么”
“怎么能没有呢在我看来,不管兵制如何,要想让天下长治久安,最核心就在于放弃军国主义思想。”
“农战之说,说到底其本来的目的就是王霸天下,一旦天下大体安定,就应该放弃农战思想,我以为要从根源上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导工商业。”
“简单来说就是在朝廷统治阶级和被剥削的百姓阶级,引导发展一个新的剥削阶级,也就是商人阶级。”
“商人通过商业的方式实现对百姓的剥削,朝廷再通过剥削商人的方式取国用,要知道,商业的利益必须与政治利益高度捆绑才能存续,否则就是肥肉,所以在对外征战,或是外敌入侵之时,只要国家与商人的利益相一致,商人自然会想办法让底层百姓的利益与国家的利益也一致。”
慕容嫣稍微转了一圈脑子,便道:“有点类似于中晚唐时候的两税法,也有点类似于盐税制,具体操作的过程中其实更大。”
“朝廷剥削百姓,好歹还知道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商贾剥削百姓,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盐铁论中对这一问题早已有过充分的探讨。”
“贤良文学认为,国家放弃盐铁专营,可以减少对百姓的盘剥,事实上后来西汉王朝确实是这样做了,但是盐业之利全部都进入到了豪强的腰包,盐价反而比汉武帝时期更贵了五倍都不止,反倒是朝廷失少了一大笔税赋来源,导致国力衰微。”
刘大炮没有反驳,而是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不错,事实上本朝盐政的问题也很大,本朝盐政承继于中晚唐,本是两税法的延伸。”
“朝廷加价将盐卖给盐商,并通过法规制度迫使盐商不会以太高的价格卖给百姓,以保证百姓买到的盐不会太贵。”
“理论上,这本是两难自解的法子,百姓能买到相对低价的盐,朝廷又能从商人那里收到盐税,酒税同理。”
“但在实际操作中,问题大了去了,没有哪个商人会傻了吧唧的听话只赚个辛苦钱,有的是办法将成本转嫁。”
“不知慕容姑娘,如何理解商君书的去强篇呢”
一说去强,慕容嫣却是立刻就恍然大悟:“以强去强者弱,以弱去强者强你的意思是,‘贫者使以刑则富,富者使以赏则贫。治国能令贫者富,富者贫,则国多力,多力者王”
“不错,你很有悟性,这话的意思是再说,用强大的人去治理强大的人,强大的人只会变的越来越强,应该用普通百姓去制约强大的百姓,国力就会变强,这句话其实也是整个去强篇的核心思想。”
“商鞅提出的强弱轮回之道,在我看来,当是古今中外一等一的治国不二法门。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是说,国家要通过刑罚百姓的方式使百姓变得富裕,通过奖赏豪强的方式让豪强变得贫穷。”
慕容嫣闻言皱眉道:“这句话,我却是不是太懂了,为何刑罚百姓,百姓反而会富裕,奖赏豪强,豪强反而会便穷呢”
“通过刑罚逼迫老百姓上战场,立了功劳自然就会给他们奖赏,他们自然就有钱了,给豪强官爵,荣誉,逼他们花钱来买,他们自然就能变得贫穷了。”
“与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不同,商鞅这一套说白了就是支持民间的有钱人陶谦买官,而他的最终目的,是希望贫穷的人通过战争变得富裕,富裕的人又通过买官变得贫穷,贫穷的人再通过作战变得富裕,如此,建立一个动态的平衡。”
“去强篇是不可以孤立的去看的,只有国家的行政流程严格的约束在法律的框架之下,有钱的豪强即便通过花钱买官的方式成为了权贵,也不能任性妄为的作恶,否则花钱买了官,再通过贪污把花出去的钱赚回来,这就没意义了。发现,这套闭环的漏洞没有”
慕容嫣叹息道:“能生不能杀,曰自攻敌之国,必削。”
“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国家积蓄强大的财富如果不能通过杀戮宣泄,就会受到削弱。”
“这就是典型的军国主义思想的弊端了,商鞅是个真正的明白人啊,通过这样的方式治理国家,除了必须要明确法度之外,最关键的是你必须不断对外作战并取胜,这样,才能有足够多的官职,或者爵位拿出来卖,贫穷的百姓也可以通过作战变得富裕。”
“商鞅其实看得一直都很透,这套玩法,当国家不再有敌人的时候,积累的矛盾就会爆发,就会亡国,所以老实说,我一直觉得秦始皇才是灭亡秦国的罪魁祸首,他其实不应该那么急切的统一六国的。”
“六国在,敌人就在,整个秦朝都是建立在对敌人的征战之上的,敌人在,秦国就在,而且几乎是无敌的。
但没了敌人,秦国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也就存续不下去了,虽然他事后又是打匈奴,又是打百越,但,太远了,远的已经超过当时生产力所能承受的上限了。”
“说回我自己的观点,我十分赞同商鞅去强的观点,国家以工商间接剥削民众,无疑是最合适的一种方式,许多的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但,如何剥削商人,实现对商人阶级的去强,才是我这一套玩法真正的关键所在。”
慕容嫣闻言郑重地道:“先生,可是已有韬略”
“正在找,我自己也做生意,也有信心在极短的时间成为豪商巨贾,然而再之后如何去强,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接没收,或是巧取豪夺肯定是不行的,我也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财富任人抢夺,真要是硬抢的话,傻子才愿意做生意,那就又回到士农工商的老路上来了。”
“所以这必然又是一个用政治权利置换商人财富的老办法,但是如何置换,以及置换之后如何让摇身变成政治家的商人受到制约,这都是一个问题。”
慕容嫣却道:“自然是重建法家政权,让商人受到法律的制约和保护。”
“那么,谁来制定这个法律呢或者说,天子,是否要受到这个法律的约束呢”
“那就只有……”
“对,这个问题的真正难点,在于如何制定一部可以将天子也进行约束的律法,我将其称之为,君主立宪。”
“简单来看,这个立法权直接交给商人阶级无疑是最简单的,无非是发动一场革命罢了,天下都已经乱了这么多年了,无所谓了,但是如果这个立法之权落到商人阶级的手里,立法的人,必然也代表了商人阶级的利益。”
“如此一来,商人在交易得来政治权利的同时,如何保证他们会将手上的经济权利交出去呢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天下一定会变得富者愈富,穷折愈穷,这个君主立宪,就没有意义了。”
慕容嫣闻言,却是脱口而出道:“立法的权力应该交给牙兵。”
“什么牙……兵”
“对,牙兵,按照你的话说,就是牙兵阶级。”
“牙兵阶级是什么鬼”
慕容嫣闻言满意地一笑道:“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文官无法压制武将,天下不可能真正太平,为什么各地节度使乃至历代皇帝一直都被下克上么其实这就是答案,牙兵阶级,我倒是以为,若是能将商业阶级和牙兵阶级合二为一,则两难,说不定就自解了也说不定。”
刘大炮闻言,十分郑重的拱手一拜道:“还请姑娘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