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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根(一)(1 / 1)

早晨五点,天还是幽深的蓝,远处的地平线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皮,松醒的光,从天地接壤的缝隙间漏了进来,像风一样扫过,将夜晚一把从世界舞台推了出去。

高考倒计时二十三天。

理应说,越接近高考,老师越轻松,学生越紧张。

本应该在睡梦中度过,五点到七点的初晨时光,这一段时间尤其叫人疲惫。

对于一个五十七岁的老教师来说,常年养成的习惯并没有使他的精神脊柱垮下。

再有三年他就要退休了。

但是他真不愿退休,忙碌的教师生活使他一度忘却离婚时的无奈、女儿离去的绝望,那是最好的治愈。

一旦再闲下来,他就不得不用过去的记忆去填充未来的空白。

他绝不愿意这样,人是活在回忆里的,上来年纪的人都这样,爱回忆过去,评价以前的自己。

陈孝长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头的皱纹耷拉,像是要从上面掉下来似的。

昔日执教生涯的点点幸福如今全部沉入失去女儿的苦海。

过去藏着的一切被他圈成毛线球,一脚狠狠地踢进角落。

他想等着时间再久一些,仅一年的时间,还无法治愈内心的伤痛。

女儿去世后,妻子第一次主动打来电话。

问了一句,坟在哪?便挂了。

深陷的眼眶在女儿走后的每个早晨都显现的如此疲惫,镜中的自己形似一头老迈的货驴,老天爷马上要把它的担子卸下了。

他用清水扑了扑脸,冰凉的触感,像海浪打向他,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拍入了深海,他不断的下沉,像是腰上绑了一块巨石,谁也救不了他,他只得费力的抬起手,抓住那被海水模糊了的光。

还有三年

老叶前天告诉他,女儿要升高中,这是个好消息。

他让老叶一定要让女儿考南巡一中,到时他来当她的班主任。

思绪像云一样,飘走了又来。

早上,他总会不自觉的想很多。

吃过了早点,七点多,他在去学校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元润打来的电话,那个永远也不用他去担心的学生。今天的声音听着有些憔悴,像是受过过度惊吓的大公鸡。

“陈老师,昨天我被李俊堵了。”

元润早上一开口,陈孝长便知道是来者不善,不经皱起眉头。

“李俊?你确定。他不是还在监狱里吗?”

“早出来了。”

陈孝长的脸在电话亭的玻璃壁里头沉了下来,侧身靠在电话亭里头的玻璃璧上,手指不停敲击玻璃璧。

他心里像浪涛般翻涌起来,女儿的死和挚友马楼的仇。兴许是又想到什么,他下意识的问道。

“多久了?”

“一个多月。”

“陈老师,李俊以前是你的学生对吗?”

陈孝长一愣,这事他只与白展集说过,随后释怀一笑,他两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你想问什么?”

“他最近可能会有大动作,但是我猜不准。向您打听一件事,关于八年前的高考。

我查过,李俊那时候是南巡第七,照他的性格为什么会留在南巡,这点我始终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问这个?”

“李俊昨天堵我,就是为了打听展集的事。你知道展集在整个南巡基本就我一个朋友。”

“这事咱们当面讲。”

电话那头,元润的眼中闪烁兴奋的精光。

陈孝长向年级组长请了半天假,没说去干嘛,这假请的干巴巴。语文老师请假比数学老师还直,好在对方知道陈孝长是多年老教师了,放心,没过多问。

十分钟后,陈孝长进入南通街烟酒店。元润的家在街尾,白展集的家在街头,等谈完了话,他还打算看看白展集的学习情况。

元润的脸已经消了大半,从红焖大猪头变成河马屁股。

陈孝长见面便关心道。

“脸怎么了?”

“昨天李俊抽的。”

“哦,对。瞧我这记性。你刚还说过。

你父母呢?”

元润的脸气氛的抖动一下,没好气道。

“没起!”

陈孝长看了眼手表,七点三十。

一行生意有一行的门道,主要还是讲究一个时机。就例如开早餐店,最少的凌晨三四点起床备货,五六点开张,一直卖到中午十二点。

谁让元润他家是挂在烟酒招牌的麻将店,早上不开张,下午开张。之所以是在下午,是因为下午的时间长,磨人的意志,人到了中年通常不找点东西消磨消磨,实在熬不过去。

麻将店生意最好是从下午会开到半夜,但是老元夫妻二人考虑到儿子还在上学,便会把打样时间控制在晚上十点前。

昨儿,元润请了假,不用上学。夫妻俩一合计,正好去医院也花了不少开销,便开到了第二天早上五六点。

这一会儿,夫妻二人在床上刚躺下,放鞭炮都吵不醒。

“陈老师,放心好了。我父母得睡到中午才起来。”

陈孝长点点头,他去把烟酒店的门儿关上,给自己端了张小凳子坐下,元润给他泡了杯绿茶,端了过来,他看着元润脸上的两块肉像鼻涕一样从两边脸颊两旁挂了下来,一走一晃,真怕它“扑通”一下掉进杯子。

他接过学生好意,品一口茶香茶味,胃里升腾气一股温润的热气,轻轻从口中吐出。

“李俊的那事还全怪我,根源是在我这出了问题。

他是个可怜人,他的命比你们都苦,是我没能帮到他。

你猜的没错,如果不是八年前的那次高考,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元润看着陈孝长的脸上泛起苦涩的皱纹。

他的视线陷进陈孝长的瞳孔中,那双复杂的眼睛荡起尘久的光晕,把一切都吸进了八年前的那个晚上。

一个男人跪在陈孝长的家门口。

他的头发杂乱不堪,像是一堆被人遗弃多年的杂草,耷拉的盖在他的脑袋上。满眼的血丝,下巴一圈胡子比头发还要茂盛。

从昨天早上起,他就一直跪在这里,里头人不出来,他就得一直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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