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微蒙,南巡又雨。
雨打荷塘锦鲤闹,垂柳弯腰把它钓。
南巡图书馆的荷塘前,他斜腿半坐在无名石亭内的石长凳上,背靠石柱,一手搭在立起的膝盖上,一手称扶着脑袋。
听雨声,见行人匆匆来往,只在雨中等一人。
图书馆门前五米处,蹲坐着一颗古榕树,葱翠茂盛,粗看如同爆炸升起的蘑菇云令人生畏。
几个世纪前,一位叫半书先生的落魄秀才,视书如命,一日不读便四肢无力,浑身瘙痒难受。他在老家得罪了凶厉的官老爷,担心受其报复,于是抛下一家老小,带着一箩筐的宝贝书籍逃往此地定居。
他在此地开了一家书屋名为一元,又在书屋前种棵小榕树,二者相守渡过几百年。
有人说,半书先生之所要种榕树,是想叫它替自己看着宝贝书屋。
又有人说,半书先生的骨灰盒就埋榕树屁股底下。
这些传闻白展集在小时候听得颇多,但那是后读得书不多,对这些人们口口相传的事,总信以为真,倒干了不少糊涂事。
七岁那年,他和好友元润听闻骨灰盒在榕树屁股底下,兴冲冲去刨树根,想着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半书先生。
好保佑自己门门满分。
不过白展集只干了半小时就放弃,元润说他没毅力,他只是摇摇头,说道:“你错了!大错特错。”
元润疑惑得看着他,手上功夫却丝毫不怠慢。
马上要上小学了,上学就要考试,考试就得拜点什么。
他爸将如来、观音、地藏王还有十八罗汉全请到家里来,让他每天挨个拜一遍,说是上学前要先攒考运,那是上学读书一路的根骨。
老元这样的迷信是从他三十岁开始的,那年他遇见了张梅,大婚之夜后的第二天一早,他便告诉老婆孩子有了,昨夜如来托梦告诉他。张梅看了眼仅过一夜之间遁入佛门的丈夫、精神恍惚,刚为人妇就要活守寡。
好在老元后来只是做了一个假和尚,没有剃度出家,只是常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照样抽烟喝酒打麻将、大鱼大肉嘴里端,偶尔在自家麻将馆里胡了一把,嘴里阵阵有词,道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元润对老元一系列迷信的举动非常不屑,观音、如来又没上过小学,怎么保佑我。
所以,他想到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把半书先生请回家,他是秀才,考试一定厉害,否则白读这么多年书。
于是,想着把半书先生的骨灰盒挖出来,放到房间里每天拜一拜。
这肯定比如来、观音管用。
白展集一手插着腰,一手将元润一把拉起。
“我妈说‘你永远也找不到一个不想见你的人’。”
元润一愣,觉得白展集说得在理,用沾满泥巴的小手挠了挠后脑,又掏了掏裤裆。
“啊!那怎么办?”
白展集神秘一笑:“所以我们得把他‘请’出来。”
元润不是他肚子蛔虫,不知所怎么个请法,让白展集演示一遍。
只见白展集猛啄一口气,将绿油油的大鼻涕收了回去,列了列嘴角大笑一声道。
“看好了!!”
他脱下裤子,随着一阵惬意优洋的哼哼声响起,一道洪流朝着树根与地面的缝隙激射而去。
元润立刻悟道其中的精髓。
“我怎么没想到呢!”
当头撒尿对人不敬,读书人铁定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半书先生的家要是被他们淹了准会得出来收拾他们。
于是,他跟着白展集脱下裤子,慷慨解囊。
慷慨解囊几年,没能请出半书先生,倒是养成一个奇怪条件反射。
一见古榕树便按捺不住尿意。
两人童年多数时候在这渡过,只是元润爱上进图书馆看书,白展集喜欢上爬古榕树。
在图书馆三楼儿童图书区,他时常能看到,白展集爬上十几米的树干,为半书先生慷慨解囊,一泻千里。
后来,上了高中,半书先生显灵了。
白展集的终于从班级前列掉到了中下游的位置,三门课在及格线处徘徊,波澜不惊了一年。
至于元润,从高一下学期起就一直霸占着全校第一的宝座。
或许是半书先生真的显灵了。
————
闲话少续,书归正传。
————
南巡图书馆,自动玻璃感应门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动作磨叽,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
一个灵活圆润的胖子,斜着厚肥身躯从门里弹了出来,如同吃火锅时从夹紧筷子中间蹦出的撒尿牛丸一般劲道,过门时他的身体经历了严酷的形变,犹如被擀面杖撵过。
那胖子换上特别定制的黑色雨衣,雨衣紧贴着全身,把他这个人包得浑圆。
他微眯着眼在门口站了一会,看见荷塘无名小亭一个熟悉的身影,眼中精光一闪,滚滚而来。
“混球,终于来了。等你半天了。”
见人已到小亭,白展集便打趣道。
白展集与元润小时候相伴一块长大,是铁打的关系,比自己没良心的妹妹可还亲了不少。
一听到亲切的‘混球’二字,元润哭笑不得。
七岁时两人个头身材也差不多,不过是后来他发育的比较全面,,不像白展集那样偏科,zyx三个维度都能照顾到,算是一个发育全才。
‘混球’的绰号来自于他13岁时的一次意外,在自家楼道口摔了个大屁股蹲,在惯性的作用下,沿着楼梯从二楼滚到一楼。
轰隆隆的,楼板响似天塌得吓人。
当时他正在准备上楼找元润抄作业,没想到,头上滚下一个大肉球,‘呼呼’一下就把他撵了过去。
元润父母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
到了事发现场,第一反应就是奔向白展集询问情况,确认白展集没有受伤,才火气冲冲的走向元润,数落道。
“你这混球,又不好好走路。家里的楼梯能让你折腾几次?
上次还差点把你妈给撞了,小白眼狼白给你喂这么福气。
下盘功夫不稳,白长一身膘。
去,给我蹲半小时马步!!!”
————
元润脱下定制特殊雨衣,白展集惊奇的发现,元润身上一点没湿,他瞄了眼雨衣,估计能塞下四个他。
他又看了眼元润,长宽高近乎完美的1:1:1,他不禁惊叹造物主的神奇魔力,同时也深深为发小的未来感到担忧,于是小说嘀咕道。
“该找个什么样的老婆才不会被压死呢?”
元润朝他瞪了一眼,已是把他心里所想看透。
“你脑子又在想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亏得你长得这么干净,原来是个白兰瓜,外边白里边黄。
嗨~平时不读书,肚子里只剩些黄墨水。
古人常道:一遇黄友误终身,我看我得离你远点,免得被你那些不健康的思想感染。”
“胡说!你又不是我,你咋能知道我在想啥?
明明是你把我想黄了。
你个混球,莫要污蔑我南巡玉面小郎君。”
德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在床下的黄书,还在我面前装纯洁。元润没好气得瞟了眼白展集。
“那你倒是把从我那里借去的《女儿国万里行》还我。”
“那不成。怕你破戒,先替你保管着,等你找到老婆在还你。”
元润翻了个白眼。
插科打诨唠嗑互黑,谁也不在意对方说的是啥。
朋友间能唠上话,都觉得惬意舒服,虽然有些不健康。
“行了。
常言道:无事不蹬三宝殿,有屁快放。”
“嘿,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屁,且听我慢慢道来。”
相处也十几年了,白展集习惯他莫得一清二楚,大致是猜到对方要讲一段废话铺垫一下感觉,元润默默带上耳机,等待白展集将施法前仪式语念完。
“在这个时代,需要有一个人挺身而出。
在这个时代,需要有一个人去开创未来。
在这个时代,需要有一个人带领南巡人民走向新世界。
,一遇风云便化为龙。
古人云:天降大任于斯人已,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过了半小时,元润摘下耳机,白展集却还没有停止吟唱。
他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要不是打不过他,元润真想一个大嘴巴子呼在他脸上。
他只怪自己不够勇敢。
于是,元润又默默带上耳机,看着白展集自顾自陶醉,摇了摇头。
得什么时候拟定一个绝交证明,骗白展集把名字签了。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可不想被人当作傻子。
又一个小时后,元润看了眼手腕上的小天才手表,十点半,我靠!
感情一早上,屁事没干全看这傻子自我陶醉去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少看一个半小时书,那得亏多少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润摘下耳机说道:“狗东西,快点说正事!磨叽半天。”
白展集神秘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说道:“年轻人,就这么点定力?”
“定个屁!孙悟空要是有你一半定力,唐三藏都不知道要转世多少回。”
元润深知白展集的读条时间杀伤力太大,得赶紧让他把招放了,自己也算是解脱了。
“嘿嘿,我想请你帮个忙。”
“啥?我有什么能帮的上你的?”
白展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扭捏之间带着一点少女的羞涩。
“我想请你给我补补课!”
嘭!
元润如被雷击灌耳。
我早觉得这小子不正常,难怪小时候自己在图书馆三楼看书,他要上古榕树当着他面慷慨解囊。
原来原来他早就
他复杂的看了白展集一眼,眼中满是愧欠。
“展集,作为多年的兄弟,有一句话我一直藏在心里,不愿说出来,就是怕伤害到你。
但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我也实在没办法了。
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事情。
展集,去看看心理医生。应该还来得急。”
白展集一愣,然后瞬间大怒,冷不丁给他来了个大枣头爆栗子。
“我他妈说的是高考、老子要高考。
让你给老子补补课!!
你他妈的脑子想哪去了。”
元润惊呆了,要是没有手拖着,下巴已经掉到地上。
他是第一次见,请人帮忙可以这么嚣张的。
高考补课
元润眼轱辘一转,里里外外立刻想个了通透,一针见血的问道。
“老陈他找过你了?”
白展集点点头。
对方眼中的希冀,叫元润深深叹了一口气。
陈孝长今年负责南巡一中高考报名,白展集此前是他最看重的学生。
即便白展集被开除已有一年,班级里那中间靠窗的位置他还一直给白展集留着。
又怎么不可能不会不帮他呢?
老陈帮过得人很多,也包括他,元润前两年之所以,能次次全校第一也是多亏了老陈的指点。
老陈说他是一块读书的料,读了那么多书,用不出来太可惜了。
高一入学那年,老陈看出他的潜质,便送了他一句话。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至此他彻底冲破多年束缚自己的枷锁,因样貌而产生的自卑,他选择坦然接收,照单全收。
老陈对于他,不仅是贵人,更是恩人。
相比其他同学,在老陈对白展集的照顾是与众不同的。
他两总是没羞没臊,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为此老陈还受过校长不少批评教育,但即便如此,仍是不改其行。
错失了不少晋升的机会。
只是老陈对这些毫不在意,他心里知道除了高考前十,那座几乎横隔一个世界的天山也只有他能翻过去。
想到此处,元润没说话,默默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既没同意,也没反对。
他并非嫉妒,而想去问问老陈怎么想的。
万一万一偷摸着给白展集报名这件事被人发现举报,他不敢往下想
他不想老陈因为白展集而去干违法的事,他是一个教师。
他不想老陈因为被发现、被举报而丢了工作,他可以帮到更多人。
他不想老陈因为这事别人看不起,因为老陈是他的老师。
他不想
元润没给到白展集直接答案,不过他把语文、数学、物理三门三年来的学习经验和笔记做了汇总、梳理、整理。
又为白展集详细安排策划了一套复习流程,并为他准备好了所有资料。
他确信,找着这套流程下去,文三科两百八十分不是问题。
还有他告诉白展集,他不辍学了,想要享受一下最后校园时光,他也不高考了,说是怕把白展集从前十里挤下去。
白展集说作为报答,教他些功夫,既能防身又能减肥。
一听到‘减肥’,元润两个屁股瓣一夹,从石凳上蹦了起来,表情铿锵坚决,如同一位庄严、冷酷、严肃的神父。
“不可能!人一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活成他的名字。”
“可是你以后娶媳”
白展集正欲劝导,被元润严厉打断。
“没有可是!!
丈夫胸前三尺剑,男儿腹内无车书,我堂堂南巡城第一才子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为了所谓世俗的爱情婚姻,动摇我人生的根本信念。
减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才子白展集到见过不少,风流倜傥,只是元润有些勉强,只要别风流肉颤,那也还说得过去。
“那唐筱筱你不要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有意思。以前嘛,你成绩全年级第一,比起像我这种天生长得帅的,追女生确实有非对称优势,能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现在,为了退学反向考操作,考个倒数第一,我也不知道你咋想。
是不是表白被拒心灰意冷了。”
“你莫要妄图猜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呕吼,你还是有套路的嘛。不过我听为青青说,金花偏爱俊草。”
元润眉头一挑,双手合十,轻叹一口气。
“阿弥陀佛,看来我与女施主是无缘了。”
白展集被他那虔诚的模样逗乐了。
“我终于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了。”
“哎~交一友而误终生啊!”
“你知道我的痛处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