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池州黄胭郡,听风涯谷。
一道姿影悄然浮现,神态疲惫,像是刚刚远途奔波而回。只是脸上笑容满面,如释重负。
“此间之事,前后因果,算是明了,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恰逢山谷中气温正好,原本起起伏伏将开未开的桃花已全部绽放,光鲜夺目,清雅淡香扑鼻而来。
“时机到了。”
话音落地,瞬间没了人影。
另一边。
此剑,济世。
寥寥四字,长剑嗡鸣。
凝聚了祈岚大半真气的长剑震颤哀鸣,一褪之前锋锐之意,一股温润细腻的气息弥漫其上,对准了陈清绝。
陈清绝面色一变,神色肃然。
人群中也有人自言自语:“倒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妮子最后一剑能有如此风范,完全不像江湖中寻常的小菩提之流。陈清绝琴道超群,但重在清心明静,不主杀伐,这一剑,靠他的琴,怕是挡不住。”
这一剑,乍射而出,开江而去。
西景大江在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响动中被分割开来,滚滚靠向两岸。两道洪流沟壑之间夹杂着的,便是这柄不起眼的飞剑。
红衣飘摇,身前一幕如鬼斧神工,夺天造化。
只有首当其冲的陈清绝才能感受到,这一剑,与先前的几招截然相反,气息内敛,锋芒尽收,像是个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可是所谓由简入繁,再由繁化简,面对这返璞归真的一剑,陈清绝是半分不敢小觑。
“没想到,路上将你带来还真用到了。”
陈清绝心中默道,剑指一引,腰间长虹出鞘。亦是气势磅礴的一剑,气蒸云梦,波撼乾坤,天地狂风怒卷,飞沙走石中隐约杂有雷霆奔走。
浩大一剑,领风雷之势与祈岚的“济世”相对,一方天地竟像是被分裂割据成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剑气肆意纵横,将西景大江搅乱得不成样子,风雷呼啸,辽阔江河犹如一座沸炉,炉水狂暴翻滚。
万众目不转睛,屏息以待,视线中两剑就要撞上。
只差毫厘。
“到此为止。”
天地间忽然有人出声。
两柄长剑难进寸步,只有咫尺之隔却似有鸿沟横亘。
凭空陡然出现两根青葱玉指分别点在了两剑剑身之上。
浩大气势就此一顿,颇有声势的两剑就这样莫名没了脾气,各自飞回到主人身边。
众人哗然!
陈清绝皱眉:“为何拦我?”
来者无奈:“老七,你这性子何时能改改,你若愿解释一二两句也不至于如此。我是让你别给咱们丢脸,可也没让你搞出这般动静。”
“我又没错,谈何解释。”
“是是是,我知道。”
女子身形闪烁,眨眼出现在祈岚身边,不等后者反应,手掌便已靠在其背上。
祈岚看着突兀出现的女人,有些迷蒙,但随后便感受到体内伤势在迅速恢复。
“你……”
“姑娘,个中误会,我已捋清。有些事老七懒得说,说了你也未必会信,所以只好我去忙活奔波。事已至此,可否借一步说话?”
“误会?”祈岚喃喃道,旋即猛然抬头,眼中闪有精光,“好!”
女子点点头,手掌没有离开祈岚后背,带着后者一齐没了踪迹。
半空传来声音:“老七,你也一起。”
陈清绝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两岸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有名孩童夹在其间问道:“先生,这就走了?”
“嗯,打不起来了,听风涯的三先生,可是货真价实的太玄之境。她若阻拦,陈清绝与祈岚想要作生死之争,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男子瞪目:“玩了这么多天还没玩够!去哪儿?回太一阁!”
“啊……”孩子垮着脸,极为不情愿。
在苏一川等人启程回藏锋山时,小剑宗这边,李长风独自一人稳坐案桌边,正在研墨作抄写,几缕掺白的鬓角丝发轻轻飘舞,炉烟袅袅,有暗香浮动。
半晌,搁置羊毫笔,李长风拿过镇纸压住面前的白纸黑字,转而拿起一份手札翻看,里面字迹刚猛遒劲,摄人心魄。
手札为白元亮所留。
末尾其中一部分赫然写道:
所谋之事,交与一川肩挑,顺势而为,不必有愧。家国大事,不过鞠躬尽瘁死后已,天下骂名我等担之。
前尘因缘,静待时日,苏一川何日上真武,便何日问剑天下,玄禅寺陈道生,真武山李无争,后起之秀直逼古人,证合大道,江湖风流。然在曹元罡身前,如何惊才绝艳?天下武夫还须俯首十年。
苏一川悟性极高,根骨中上,白某九年里费心尽力,已为其弥补缺漏,今后武道一途应是势如破竹。而萧温此人,根骨极佳,悟性不及一川,乃人力所不能改。杂而不精不如专修一家,必登顶峰。
言尽于此,文记末路,白某再闲叙一些无伤大雅不足外道的小话。
常人百年,寿终正寝,看不尽的江湖波澜,江山如画。于俗世而言,元亮绝非善人,布局无数,枉死无辜。既然元亮青史不得留名,也无功德碑去留与后人评说,那就是非在己,毁誉由人。
只是遗憾还未与一川有过端静对饮,不曾好好地闲话家常,下次相见,连我也不知几何。哭也笑也,豪纵放歌,聚也离也,醉酒提剑,这江湖飘摇,说起来也不过是,先生垂暮,少年问道。
就此作罢,清泉鸣涧,月满西江,浮生若梦,还须及时为欢。
白某所叙皆是肺腑之言,行至此路,当有觉悟。
长风,道阻且长啊。
李长风合上手札,久久站立,似是回味,最终面朝东方郑重一揖。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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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酒楼内,人满为患。
小雨淅淅沥沥敲打在青石瓦巷。
有五人暂住歇息,最年轻的一男一女吃相最难看,大鱼大肉往嘴里猛塞,噎住了就拿茶酒灌下喉咙。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身材魁梧,面容憨厚。另外二人,一者面无表情,一者身着儒衫,手摇折扇。
啪!
醒木拍桌。
“各位客官,好生吃着,且让小老儿卖卖口舌。”酒楼内,有位身材瘦小的老头,身前一案桌,桌上一尺醒木,是掌柜的专门请来的说书先生。
“此地离西景大江不远,想来各位也必是知晓那陈清绝与祈岚的惊世一战。不知诸位有几人有幸得见这‘三叠阳关论生死,一剑济世问恩仇’!”
喝点小酒,两碟小菜,再听些江湖趣事,好生安逸。
吊足了几人的胃口,老头开始娓娓道来,从祈岚与某人的因缘合和,红豆相思,讲到了陈清绝的三响叠音,指尖绝唱。又说到祈岚的济世一剑,陈清绝的剑引风雷,最后牵扯出久不问世的听风涯三先生。
“各位有所不知,陈清绝与祈岚已是小菩提之境,武道修为深不可测。可是最后阻止这场决斗的三先生,可是那听风涯两太玄之一!只两指,便轻描淡写拦下了两位高手声势浩大的剑招,不可不谓是风流呐!”
“诸位或许离开得早,没能知晓后面三先生去而复返,还放出了消息。”
闻言,苏一川几人精神一振,他们可是观遍了全过程,也不知道后面的那位女子有留下什么话。兴许真是走得太急了。
“别卖关子,什么消息?”有人喊道。
“咳咳。”老头微捻胡须,故作姿态,见着空中抛来几粒碎银,这才眉开眼笑。
“三先生代表听风涯,邀请五大宗门共赴议事,至于商议的是什么,就不是小老儿能知晓的了。”
听风涯久不入世,若说太玄境的三先生因为陈清绝的决斗而出面是情有可原,那么去而复返所为何事?何况五大宗门互不相犯,共同议事已经多年没有见到了。
“如此动作,看样子西景有不小的变动。”
苏一川心下思索,说书的老头也讲得兴起。
“轰隆!”雨越下越大,开始伴起雷鸣电闪。
“唉?”苏一川瞧见对面那桌的一位客人用胳膊肘顶了顶同伴,“那门口的人一直站在那里么?”
苏一川往酒楼门口望去,确实有一道人影默默地立在门口,也不进来,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淋身,也不知站了多久。
仔细打量,那人眼神空洞,站姿诡异,似乎全身软绵吊在门口,一双无神是眼静静盯着酒楼里面。
苏一川紧锁眉头,隐隐感到不安。
终于,酒楼小二也注意到了,径直走上前去:“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还有空的客房,外面雨大,客官不妨进来……”
话还没说完,男子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贯穿了客舍小二的胸膛,血液顺着透体而出的手掌涌出滑落。
苏一川脸色大变,客舍瞬间骚乱不已,但并没有人过于惊惧。
“阁下何方人士?若有冤仇,大可去别处解决,何必在客栈坏了大家的食欲?”正逢陈清绝与祈岚的大战告一段落,四下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自然不惧此等场面。
有人面色不耐,高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