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外厅,以宣财为首的一众人等待许久,却始终不见有人回来。
寿诞缺了主角,本是犯了忌讳,可惜金家的大势却基本由一个人撑了起来,便是他有千般不对,也没有人能指责个什么。
方才听到异响,几个护院就跑了过去,宣财本也想跟着,却不知为何止住了。
如此徘徊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庭院中心距离外厅本有着一大段路要走,绿植石山,鲜花艳景,俱是供人欣赏,寻常人没有个小半时辰,是无论如何也过不来的。可是眼前这人不一样,以一个不紧不慢,却异常清晰的行迹,在两时三刻就走完了全程。
他甚至没有注意外厅挤满的人群,就要从一侧走了。
宣财自然是不会放任不管的,走上前去喊了一声,
“喂,那客人!”
武扬脚步一顿,当真停了下来。
宣财本待作礼问上一句,岂料见得武扬手中得物事,立时紧张道,“你手中的金牌,从何而来?!”
众人所见,武扬手中的小金牌,大约半个巴掌大小,正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字,背面是一只肥硕的小猪。
武扬听得宣财疑问,只是简单说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宣财险些气笑了,当然有关系,那金牌,那金牌......
他似乎在忌讳什么,没有解释,只是他不说,自然有人替他说。
“客人有所不知,听说金掌柜将北地家业分成了三份,以三块金牌带之。
拿到了金牌的人,便是他认可的人,能继承他的财产。你手中的,就是其中之一,可得万千财宝。”
那些个好事者喝着酒,吃着珍馐美味,还不忘调侃主人家。
“谁拿了金牌,谁就能继承金家的财富?”武扬问道,
外厅街廊边,石栏两侧数十张大桌上,近百人纷纷聚拢了过来,或有好奇者,或有好事者,对武扬是有问必答。
“没错,没错。”
“阁下要是不想要,就给我啊!”
武扬目露了然之色,朝宣财扬起手,问道,“喂,你想要?”
宣财一愣,
“不要吗?”武扬皱了皱眉,作势欲收回。
“我要。”宣财咬牙道,
“哦。”
武扬将金牌朝前一扔,似乎那就是块普通的石头。“那给你了。”
“?!”
宣财脸上浮现一丝狂喜,便要跑向金牌的位置,却陡然听得对方说。
“爬过来。”
宣财的脸上一僵,“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爬,过,来。”
武扬淡淡道,“半炷香时间,不要就算了,那个时候,这里的其他人,尽可以试试。”
“你不要欺人太甚!”
宣财喉头一甜,险被气出一口血,更兼两侧围满的人里,已经有不少蠢蠢欲动。
“喂,宣财兄,你捡不捡啊?”
“是啊,不要就归我了。”
“哎呀,不就和狗一样,叼起来嘛~很快的!”
一众人等,相识的,不相识的,俱是调侃起来。
宣财为了如今的身份,得罪人实在是在所难免,以前倒也不觉得什么,钱财到手,北地之境就能横着走,何用顾虑一些小卒?
只是今天,只是此时,只差一步,
这一步走出去了,一辈子,便是笑柄!
人群中,已有人撸起袖子,活动起来,若非慑于那白衣男子的威压,早就冲了出去,
宣财咬了咬牙,
不能等了!
我等不起!
他慢慢屈膝,跪地,一步,一脚,缓缓朝金牌爬了过去,
他的动作不快,很僵硬,四周看来的目光钉在他的身上,就像着了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四肢,他的血肉。
“嘿,真的爬过去了欸?”
“宣财兄,好样的,头低一些。”
“有几分样子,啧,我家的黑狗就这么爬的。”
“就快要到了欸,那客人,你要不要捡起来,咱们还能再看一会儿?”
这里,好吵闹。
武扬扫了眼周遭,那冷眸立时让一众人等安静下来。
接着,他也没有管宣财,径直走出了府邸。
须臾,宣财呼出一口气,估测武扬已走的远了,便要站起身。
“谁让你站起来的?”
宣财一怒,便要喝问,抬起头来,便见一个笑眯眯的胖子,正看着自己,
刹那间,只觉满腔怒火尽数消融,再也兴不起一丝反抗,又稳稳跪了下去。
“想要金牌吗?”
“......想。”
“那就是了,要了钱,就不能留脸。”
金元宝蹲下身,拍了拍宣财的头,盯着宣财的眼,
“咱们做商人的,什么都能卖,什么都敢卖,知道吗?”
“是。”
“想报仇吗?”
“不敢,也不能。”
“很好,你要记住今天的话。”
金元宝站起身,把那金牌踢了过去,“这块牌子,是你的了。”
“谢.....义父。”
穿行于细雨中,武扬早已没有初来时的忐忑与期待,只是想起四叔的话,反反复复,一时泛起百般滋味。
“贤侄,
你那驸马身份有名无实,莫要冀望皇上会保护你。
离开这里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说任何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须知你身负二哥的长生秘法,你的敌人,很可能是任何一个接近你的家伙。”
【谢四叔提点。】
“去吧,路上小心。
四叔就......不送了。”
雨幕的尽头,码头一边,巨大的雕楼下,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百无聊赖的踢踏着小碎步,见到武扬慢慢走来,立时有了精神。
“喂,坏人,怎么现在才回来。”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有找到你娘吗?” 正绕着武扬转着圈子的玲珑好奇道,
“算是吧。”武扬顿了顿,说道。
“那怎么不多住些日子,亲近一下?”
“过世好几年了。”
玲珑一愣,见武扬脚步不停的走入雨幕,慌忙的撑着伞跟了过去,
“那个,你不要太伤心了——”
“玲珑。”
“嗯?”
“你说,天下间,所有的娘亲都很喜欢自己的孩子,对吗?”
“嗯,是的吧。”
玲珑沉吟道,“不喜欢,不需要,何必要生下来呢?”
“是啊……”武扬的眸中一片迷茫, “若非喜爱,便是憎恨。
既然憎恨,何必有我?”
少女所见,方才还不曾被雨水浸润过的白衣上,迅速冰冷湿浊,再无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