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
大雪纷飞。
通天河。
本来从杀虎沟到通天河只需三天路程,可是云无心三人却足足走了八天。
在这八天里,他们一直在养精蓄锐,调整状态。想战胜强敌,决非单凭一股血气就够了。精神饱满,信心十足的他们,好比搭在弦上的利箭,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嗖”的一声,脱弦而出,倏地射穿对方的胸膛。
荣景可以得过且过,漫不经心的混日子,万一到了实在撑不下去了,大不了撂挑子拍屁股走人。但是西门无忌绝不能这么做。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现在他把通天河打造成他们迈不过去的鬼门关,不给他们留下任何生还的希望。西门无忌不光武功高得可怕,谋略手段更加可怕。况且他这些天在通天河以逸待劳,占据了天时地利的优势,随时能够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他们更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唯有尽力而为,别无他法。想要得到自己期待的结局,只有不怕流汗,不怕流血,敢于拼命!此刻他们已经站在通天河岸边。平时波浪翻腾的大河已经完全冰封,宽阔的河面犹如一块亮晶晶的镜子。
这样就对他们有好处么?阴险狡诈的西门无忌怎么可能让他们占便宜?反正他们心里没有抱着任何幻想,他们知道要迈过通天河,除非手起刀落,刀刀见血,一步步杀将过去。
冰面上有数十人,每人都有一匹坐骑。他们所乘的并非是健马,而是各种各样的猛兽。老虎、狮子、金钱豹、恶狼、野猪、黑熊、大象,牦牛,甚至还有几头来自异域的河马,犀牛,威风凛凛,面目狰狞,无一不是处于自然界最顶端的狠角色。也不知怎么弄来的。
数十个骑士更是各具特色。既有金发碧眼,高鼻深目,体毛浓密的白色人种,又有毛发卷曲,头上梳着几十条如老鼠尾巴的小辫子,手长脚长,全身肌肤犹如一团黑炭般的昆仑奴,更有耳朵悬挂异常夸张,足有酒杯口大小的金环,鼻子舌头镶嵌着亮晶晶钉子,身上绣着神秘图案的棕色人种,皆不是中土人士。
这些人使用的兵器也是别具一格,大刀、圆锤、利斧、长钩、重锤、阔剑,都是适用于膂力过人,内劲浑厚之人的重兵器。这些人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冰面上,却似一枚枚精钢铸造的钉子,卡住了他们的去路。叶枫冷冷道:“这些人交给我了。”
今天他的装束相当奇特,左臂套了一块正面画了一个白色骷髅头的盾牌,右手提着一口身厚刃利的砍刀,腰部系了个流星锤,脚上穿着适合在冰上行走的特制鞋子,显然有备而来。
叶枫充满杀气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看了过去,又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片刻,好像把这些人当做了一具具尸体,冷笑道:“挡我者死,你们活到头了。”赵鱼抬头望着天空,道:“我来对付他们。”
空中已经有了数十只体型庞大的猛禽盘旋飞翔,不是大鹰,秃鹫,便是大雕,海东青,尽是罕见敌手的空中霸主。它们喉咙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利爪伸直,翅膀扇动,好像随时会急速俯冲下来,将他们三人撕裂成碎片。
不可思议的是,驾驭这些猛禽的居然是一个个年龄不足二十,长相秀丽,身材柔弱的小姑娘。她们轻叱低呼,这些性情暴躁的家伙却服服贴贴的,听从她们的安排指挥。这些女子统一劲装打扮,腰挂装满雕翎的箭袋,手执弯弓,望过去英气十足。
赵鱼怔怔地看着她们,心里轻轻叹息,这些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本该是要好好享受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不应该出现在人命残若猪狗的杀戮常那个存心让她们生命殒落于此的人,心肠是何等的残忍?
既然她们手中有杀人的武器,他也决不会怜香惜玉。他身上装束和这些女子大同小异,腰间也悬挂着箭袋,手中拿着一副硬弓。只是背上比她们多负了具飞爪,多了根软鞭。是要登山攀岩么?总之不是多余之物。
云无心盯着厚厚的冰面,道:“下面的人交给我。”他们已经收到消息,西门无忌这次志在必得,下足了血本,出动了平时都舍不得使用的神秘力量“陆海空”。“陆”是地上跑的,“空”是天上飞的,“海”当然是水中游的。如今“陆”和“空”已经现身,怎能少得了“海”呢?
河面虽然结冰,但是水还在冰下流动,有水的地方,就有“海”的生存空间。看不见的“海”,才是最大的威胁。云无心身穿用鲨鱼皮,适合在水中快速游动制成的衣裳,双手拿着一对轻便灵巧,二尺来长的柳叶刀。西门无忌能用有效的方法对付他们,他们也有有效的方法反击西门无忌。
“陆”开始动了。
一人举起大刀,劈开飘落的雪花,张嘴大喊,说了句叶枫听不懂的话。叶枫见他脖子涨大,眼珠凸出,心道:“管你说的是甚么鸟话,反正你们是想要老子的命。”正想到此处,脚下冰面斗然颤抖起来,只见这几十人催动各种猛兽,争先恐后的往他冲来。一时之间,人叫兽吼,气吞山河。
叶枫寻思:“先挑个软柿子来捏,只要开门炮打响了,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眼光瞥去,见得那几个骑着恶狼,野猪,金钱豹做前锋发动第一波冲击的棕色人,肥头肥脑,体态臃肿,肌肉松驰,远不及第二波的昆仑奴,以及押阵的白色人种身形健硕,魁梧强壮。
他又想:“这些皮肤跟烂屎一样颜色的家伙,多半本事不济,给人家当炮灰来消耗对方力量的。我便拿他们发利市,讨个好兆头。”见得一人贪功冒进,领先同伙好几个身位,形成孤军深入的状态。叶枫心想:“祭旗的人头有了。”一声长啸,连人带刀,化为一道耀眼青光,对着这人当头击下。
这人毫不畏惧,口里叽哩哇啦说了句话,胯下的饿狼登时毛发齐竖,上半身直立,昂起头来,发出嘶声裂肺的嗥叫。叶枫给这狼喊得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心想:“难道想跟我拼个你死我活?”见得这狼两条后脚用力在冰上一蹬,驼着这棕色人一跃而起,呲牙裂嘴,迎着叶枫扑了过去。这人呵呵大笑,手中长钩往叶枫脖子划去。
这人长钩两丈左右长短,比起叶枫五尺来长的砍刀,长了老大一截,无疑占了极大优势,转瞬间就到了叶枫脖子左右。叶枫听得耳边风声凌厉,自己的刀离得这人尚有些距离,若不果断采取措施,恐怕到时人头落地的是他。大惊之下,急忙缩手回刀,运起力气,刀锋斜挑,意欲将长钩荡到一边。
岂知听到“叮”的一声响,却似一脚踢到铁板上,不仅没有推开长钩,只觉得手臂一阵酸软,握紧的砍刀反给荡开了。如此一来,整条脖子无遮无拦,完全暴露在这人长钩之前。总算叶枫反应也快,弓腰驼背,脑袋缩入颈背,人直直往下坠落。眼前毛发纷飞,这人长钩从他头顶掠过,削下他一绺头发。
他死里逃生,还来不及松口气,眼前光芒闪烁,七八件兵器同时向他刺来。叶枫讨不到便宜,知道这些人决非浪得虚名,等闲之辈,便收起侥幸心思,采取稳扎稳打的方式,不紧不慢的与这些人周旋,一把刀把自己护得滴水不漏,尽量不让这些人攻进来,尔后伺机寻找各个击破的机会。
这些人应该听西门无忌提及过叶枫,似乎对他相当忌惮,纵使人多势众,也不敢大意轻敌,更不抱着将他即刻格杀的念头。走马灯般的围着他打转,叶枫武功再高,也做不到永不疲倦。众人待他气力不济,精神恍惚,露出破绽,再下狠手。双方各怀鬼胎,相互试探。
“空”在“陆”动的一瞬间,也向赵鱼发起攻击。
“嗖嗖”声响,七八支羽箭朝赵鱼射去。射箭的那几个女子神情羞涩,脸带歉意,好像做了极其为难,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赵鱼静静站着不动,面色无比凝重。若非他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这些看似连碗水都端不稳的女孩子,两条纤细修长只适合绣花画眉的手臂,居然会有惊人的爆发力,能射出石破天惊,穿云裂石的一箭?
可是这些他还应付得过来。他所担忧的是数十只翼展几丈,嘴尖爪利,行动敏捷的猛禽。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扑打箭矢的时候,这些猛禽必然从天而降,对他发动雷霆般的致命一击。他能有几成躲开的把握?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决不能退缩,有敢拼命不怕死的决心,便多了一分赢的把握。
七八支羽箭穿透风雪,顷刻间到了他的附近。猛禽们似乎嗅到了死亡气息,异常兴奋,翅膀扇动,叫声高亢凄厉。就算赵鱼知悉了对方意图又怎样,还不得给对方牵着鼻子走?赵鱼抽出背悬的软鞭,手臂挥动,把这些利箭绞成粉末。他出手的时候,数头大雕急速下降,从四面八方朝他俯冲扑至。
它们的尖嘴利爪,忽伸忽缩,仿佛绝顶高手的兵刃,招式诡异绝伦,阴险毒辣。它们之间并且配合得天衣无缝,既有充当箭头刀刃的突击力量,又有在两翼交替掩护的后援团队。这几只大雕破空而来,竟有泰山压顶,雷霆万钧的声势,骑在它们背上的少女弯弓搭箭,也瞄准了准备开始行动的赵鱼。
赵鱼软鞭回转,“呼”的一声,往一只离他最近的大雕扫去。那大雕伸出一只铁铸般的脚来,把软鞭扫到一边去,另一只脚蓦地探出,如匕首短刀似的往赵鱼后背插落,脑袋低俯,利剑一样的雕喙直刺他的天灵盖。与此同时,弓弦声响,数支利箭分别射向他的四肢,头颈,心口,腹腔,教他顾此失彼,纵使救得了这边,那边也必然深受其害。
她们掌握着主动权,赵鱼基本无计可施只能被动接受。便在此时,云无心跃了过来,冲到那大雕肚皮下面,手中削铁如泥的柳叶刀劈出。其中一刀砍在大雕伸出的脚上,另一刀斫在下戳的雕嘴上。雕脚,雕喙再是坚硬,亦抵不住云无心的刀,登时脱离躯壳,直飞出去。赵鱼好像早已算准了会有这样的变化,扫出去的软鞭又荡了回来,正好截住在空中飞行的断脚,断嘴。
那两件物事受力反弹,又倒飞回去,“嗤嗤”二声,分别插入这雕的额头,以及坐在雕背上少女的胸部。赵鱼一跃而起,软鞭把那个尚未咽气的少女从雕背拖落,鞭子绕住她的腰间,挥动手臂,把她当做一面肉盾牌,绕着他身体转了好几个圈子。不光击落了射来的箭,就连逼到近处的几只大雕也吓了一跳,纷纷避让,乱了阵脚。那大雕当即一命呜呼,头上脚下,笔直堕落,一头撞在冰上。
云无心却忘了躲闪,竟被它压在身下,裏在合拢的翅膀之中。这一撞力道极大,厚厚的冰面也给它撞了个大窟窿。那大雕包裹着云无心,一齐落入冰下的水中。这正是云无心想要的结果。倘若她强行破冰而入,势必遭到潜伏在水里的一群杀手围追堵截。以硬碰硬,绝对不是她第一选项,她以少敌多,最划算的办法就是花最少的力气,获得最大胜利。
如今她踪迹完全给大雕尸体所遮蔽,就能缓解那些人的警惕性,从而达到出奇不意的效果。她很快听到了轻微的水波荡漾声,显然有人游过来查看情况,但是来的人绝不会太多,云无心屏住呼吸,抑制住气泡不从口鼻冒出,慢慢提起了刀。来者共有四人。二个负责在边上警戒,另外二人便来掰开合拢的雕翅。
他们打开翅膀的一瞬间,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全身上下已被浓郁的杀气所笼罩。他们看到了一个女子倚靠在大雕怀里。她看着他们吃吃的笑,笑容中杀机四伏。她手中有刀,寒光闪动。二人大吃一惊,暗叫不好,急速后退。她的刀已经刺出,刺向他们的喉咙。
她在水中游动的曼妙身姿,好像是条令人怦然心动,浮想联翩的美人鱼,可是她出手狠辣凌厉,却宛若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她冲到了他们身边,刀锋斜拖,割断了他们的喉管。另外二人见势不妙,一边提醒其他同伴,一边迅速向云无心欺近,挺起手中兵刃,朝她刺去。
云无心腰肢扭动,居然游到了他们身后,双手举起,“嗤嗤”二声,插入他们后心。他们四肢低垂,往水中深处沉去,背上鲜血不住涌出。云无心杀了四人,自身也被蜂拥而至的水鬼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有特殊嗜好的人,盯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云无心冷冷打量着这些人,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经常包饺子!她更习惯了次次都能中心开花,原地爆炸!
通天河左岸的平地,一字排开的搭了数十顶色彩艳丽的牛皮帐蓬。
每个帐蓬里面都摆着丰盛的酒席,坐在席间的都是大同教各个家族,各个山头势力的一号人物。
今天他们应西门无忌的邀请,亲眼目睹云无心在通天河香消云散。乐队使劲的吹着唢呐,只要河里一传来云无心死亡的消息,他们便可以愉快的吃席了。
在座的这些人,至少有七成的人对云无心很不满意,因为她时时刻刻对他们关注和监督,使得他们有了许多顾忌担忧,有些事情不敢明目张胆,放开手脚去做,有些钱不能肆无忌惮的去赚。
现在这个令人讨厌憎恨的女人即将死在他们面前,众人的心情好到了极点,跟着唢呐声摇头晃脑,笑道:“唢呐一响,白布一盖,亲戚朋友等上菜。接下来就是吃席了,吃席我坐小孩那桌,大家可别跟我抢。”
云万里也坐在席间。他这一桌只有四个人,左首是南宫惊雷,右首是西门无忌,坐在他对面的是人称“玉面佛”,位居大同教四大长老之一的北野苍茫。西门无忌凝视着云万里,沉声说道:“教主你听,大家都在笑,这是为什么呢?”
云万里也看着他,方方正正的脸膛就像冰冷的岩石,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仿佛佩戴了一只足以遮掩细微变化的面具。西门无忌自从与他相识以来,就没有看到他脸上出现过喜怒哀乐,哪怕在他父母离世,妻子早逝的悲痛时刻,西门无忌也没有捕捉到他情绪失控的一瞬间。
西门无忌收卖了追随了云无里数十年的心腹亲信,得到的回报却是,他人前这个样子,人后也是这个样子。如果说出于维护人设的需要,他在公开场合不得不收敛克制情感,那么在私底下,难道他真的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心里没有隐藏一点秘密?或者他得了面瘫的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