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只听得目瞪口呆,他以为做媒之后,双方请先生合八字,商谈聘礼,嫁妆,安排酒席,来来往往,讨价还价,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如此一来,他便有机会向余冰影慢慢解释,省得误了她的终身。哪料到当天做媒,当天便入洞房,这该如何是好?叶枫目光偷偷向余冰影瞥去,见得她容光焕发,坦然接受众人的祝福,心里觉得苦涩无比,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过了良久,锣鼓声,鞭炮声渐渐平息下来。忽然之间,听得那新郎咬牙切齿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很无耻,你现在怀孕了,他立马就找别的女人了,呸呸。”使劲在地上吐了几口浓痰。叶枫脑中“嗡”的一声响,暗自叫苦不迭。他本来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这新娘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再来摆他一道,岂非百口莫辩?他抬头望去,连连向他们使眼色,要他们闭上嘴巴,赶紧离开。
那新郎丝毫不见他的焦虑,奇道:“你一直冲我眨眼睛做甚?难道你想打我的主意不是?”心中害怕,从地下拾起一块尖锐石头,抓住手里,神色紧张。众人一齐向叶枫望去。东方一鹤笑道:“这几个月诸位神经紧绷,极需放松身心,正好我的兄弟是个有故事的人。”叶枫想不到东方一鹤诚心要让他出丑,不由得尴尬至极。东方一鹤笑了笑,道:“今天你做新郎,我不来捉弄你,岂非太好说话了?”众人纵声大笑,拍手叫好。
那新娘大声道:“首先我恭喜你,因为我绝不是小心眼,没肚量的女人。”她一面说话,一面向叶枫走来,脸上表情复杂,既有无法化解的爱意,又有失望到了极点的憎恨,叶枫忽然心里害怕,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余冰影冲了出来,瞪着那新娘,问道:“你是谁?”那新娘直视着她,道:“我是他的老婆,也就是元配夫人。”她嘴角露出了残酷的快意,道:“你长得确实好看,只可惜你来晚了。”
叶枫跳了起来,急道:“她不是我的老婆!”额角流下豆大的汗珠。那新郎怒道:“你撒谎,她肚子里怀了你五个孩子!”激怒之下,扔出手中的石头。余冰影面色大变,看着叶枫,道:“到底是什么回事啊?”华山派众人均是将信将疑,委实想不通叶枫撩拨这丑姑娘做甚?杨洁怒道:“这不是莫名其妙么?”余观涛哈哈大笑,道:“不也说明枫儿有魅力,什么人都合得来么?”
那新娘凝视着余冰影,冷冷道:“你聪明美丽,按理说能有好归宿,为什么要做别人的小老婆,小妾呢?”那新郎冷笑道:“越美丽好看的女人,越是不能安份守己,越喜欢做勾三搭四的狐狸精。”余冰影气得脸色发青,道:“你说什么?”那新郎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余冰影怒气填膺,却不敢对他怎样,反手一掌,震得身边一棵树摇晃不定,积雪飞扬。
那新娘侧脸看着惶恐不安的叶枫,道:“我不管你以后娶十房,廿房的女人,但我必须要做大的,她以后每花一文钱,每做一件事,必须要向我请示。”叶枫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啊?”新娘抚摸着肚子,柔声道:“你声音最好轻一点,宝宝们睡得正熟,你千万不要吵醒他。”她接着哼起了欢快的曲调,道:“宝宝你们长大一定要做个乖孩子,莫要像你爸爸一样,一见到漂亮的女人,便魂不守舍,管不住下半身。”
华山派众人骇然不已,听她的口气,显然已经和叶枫生米做成了熟饭,又想这新娘长相丑陋,叶枫居然下得了手,看来口味非同常人。余冰影吃惊地看着叶枫,道:“孩子是你的么?”叶枫道:“什么孩子啊?”余冰影指着新娘,冷冷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叶枫大汗淋漓,摆手说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新娘道:“怎么不是你的?那天是谁压~在我身上?你为什么敢做不敢当?”
众人见她口没遮拦,说话阴损,而叶枫的确品行不端,无可反驳,不由得面红耳赤,甚是着恼。叶枫知道这新娘愚昧无知,不懂男女之事,但自己那天受东方一鹤魔音迷惑,确实举止行为十分离谱,若是就此辩解,只怕更加坐实了那新娘的指控。登时急道:“我……我……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余冰影欺身上前,啪的一声响,一记耳光击在他脸上,指痕清晰可见。叶枫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道:“你打我做甚?”
余冰影泪水汪汪,跺脚叫道:“你这个人好没追求!”众人寻思:“大师兄吃相忒是难看。”杨洁泪水溢出了眼眶,声音中充满了痛恨:“大家都是瞎了眼睛,居然会赏识他那种人!”余观涛道:“男人太一本正经,便不招人喜爱了,枫儿头脑活络,吃得开,受人欢迎自是理所当然,像我性格古板沉闷,只好等着天上掉馅饼了。”叶枫摊手苦笑道:“我……我……本就没甚么理想,追求。”余冰影见他嬉皮笑脸,恬不知耻,气得肺都快炸了,喝道:“所以你不分老嫩,饥不择食!”
东方一鹤笑道:“一针见血,讲得真准。”那新郎道:“碰到这种无赖,必须多个心眼。”新娘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冷冷说道:“男人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可以相信的,唯有白纸黑字,画花押,按手指印,才能给我带来安全感。”余冰影劈手夺了过来,一眼望去,只见开头写着“夫妻契约”四个字,不由冷笑道:“这个人既狡猾又花心,就该给他戴个金钢圈,否则一生之中,苦头又得吃了。”
叶枫道:“我是个老实人,好伐?”余冰影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安份守己,早就天下太平了。”转过头来,盯着那张纸,逐字逐句念了下去:“第一条老婆永远是对的,她所说的每句话,务必要似圣旨般遵守,不许讨价还价……”叶枫怒道:“放屁!”余冰影眼光冷冷扫了过来,叶枫情知不妙,急道:“不是你放,是她放的,好臭,好臭。”那新郎“呸”了一口,道:“喜新厌旧,真不要脸。”
余冰影沉着脸道:“我觉得很不错啊,第二条当我生气的时候,无论是不是你的错,心里有多么委屈,你都必须要无条件迁就我,当我乱发脾气或者无理取闹,更不要跟我讲大道理,你只需保持原来的风度翩翩或者一直沉默不语,不过允许你事后发表个人意见。”叶枫大声道:“这岂非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王条款么?”东方一鹤道:“你想拥有她的美丽,务必忍受她的苛刻精明,那些任由你摆布放弃的,哪个不是蠢到家的女人?”
余冰影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道:“你想娶我,就要忍受我的独裁霸道,第三条口是心非是我的专长,尤其发脾气时大多数都在说反话,不去就是要去,不要就是其实想要,不好就是好的意思,你必须学会区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叶枫暗自寻思:“不要就是要,倘若从早到晚喊着官人不要,官人不要,岂非要了我的小命?”忽然觉得腰间一阵酸痛,急忙双手叉住。
蓦地又想起,阿绣对他才是百依百顺,从不要求他做甚么,她岂非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倘若他那时放下仇恨,与她隐居大湖,此刻必然恩爱无限,旖旎风光。何必面对这样那样的烦恼和决择?他是不是错了?东方一鹤道:“男人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有年纪轻轻就腰酸背痛的?莫非你平时不检点,乱七八糟的事做得太多?”叶枫脸红了红,腰杆挺得笔直,道:“谁说我腰疼了?”
余冰影强忍着笑,道:“第三条我知道我并非世界上最漂亮的,但我希望你像镜子一样,总把我当成世上最美的女人,所以每天你必须为我点三百次赞,哪怕觉得委屈至极,也要装出欢欢喜喜的样子。”叶枫点了点头,道:“点赞没问题,只是多得未免有些肉麻了。”猛地左耳一紧,听得东方一鹤道:“夫妻之间不肉麻,难道还要客客气气,讲甚么道理礼数?”
那新娘双手捂着脸,声若蚊蚋,道:“人家不是肉麻,是要你在乎我,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余冰影道:“第四条你不许骂我,更不许欺负我,倘若有人要欺负我,你一定要毫不犹豫站出来保护我。”叶枫苦笑道:“我无缘无故欺负你做甚?人家要欺负你,我当然会挺身而出。”说话之时,眼前忍不住又出现了那张俏丽动人的面孔,这句话是说给已经不知身在何地的她听的吗?今生今世还有再见的机会么?若是相见,她是否成了他人的妻子?他人的母亲?
那新郎拍手笑道:“总算听到了句人话。”那新娘喜极而泣,更咽着道:“这……这才是有担当的男人!”余冰影脸若寒霜,冷冷道:“第五条,不许再用‘蠢女人,不要脸,贱货’等等侮辱人的话来代替我的名字,那会显得你没有涵养,你必须用‘我的小心肝,乖宝宝,亲不够、爱不够的好老婆’来代替,并且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以表示你对我的真心。”新娘“哎哟”一声,道:“真是羞死人了。”一双眼睛却盯着叶枫,在等他答覆。
叶枫更加窘迫,急忙转过头去。岂知他一转头来,便看到一双妙目定定凝视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叶枫一阵心塞,不再移开。余冰影道:“她……她……的肚子也大了……原来你们才是真爱,是我自作多情,祝你们幸福!”跺了跺脚,便要往山下冲去。余观涛身形一晃,抢上几步,横在她身前,左手探出,按住她的肩头,喝道:“哪里去?”余冰影半身酸麻,唯有呆立不动,泪水一滴滴流了出来。
余观涛冷笑道:“难道你搞不定一个丑姑娘?”右手食指塞入口中,牙齿一咬,鲜血迸溅。余冰影不知他做甚,心下打鼓,极是害怕。余观涛牵过她的手,在他流血的指头上一抹,余冰影还未明白过来,已被余观涛握住手腕,沾血的指头按在那张纸下首的空白处,留下一个殷红的指印。余观涛笑道:“只要动一动脑子,事情岂非有了转机?光哭又能做甚?你昔日的泼辣干脆到哪里去了?”
那新娘怔了怔,道:“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哭着便来抢余冰影手中的纸张。余观涛冷冷道:“枫儿风度翩翩,英雄豪杰,放眼天下,也只有我家影儿配得上他,你一个丑八怪痴心妄想,难道你心中没数么?”跺了跺右脚。那新娘登时似被皮鞭抽在脚踝,站立不稳,翻了个筋斗。好在地上积雪甚厚,犹如落在一堆棉絮中,毫无损伤。那新郎叫道:“可是她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
余观涛瞧了那兀自哭泣的新娘,冷冷道:“若是你们缺钱花,不妨直说,何必要用下作的手段?你明明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当大家都是瞎子么?”余冰影一脸疑惑,奇道:“爹,你……你……是怎么看出她是……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杨洁大喝道:“影儿,不该问的别问!”那新娘盯着东方一鹤,道:“爷爷,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你是知道真相的。”余冰影与余观涛不禁同时凝视着他,神色紧张,胸口起伏不定。
东方一鹤叹了口气,道:“傻丫头,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十月怀胎?”那新娘眼睛渐渐黯淡下来,道:“我根本就没有怀孕?”东方一鹤笑了笑,忽然迈步上前,冲到一人身前,那人不知东方一鹤要做甚,又知道逃避不了,只觉得全身寒毛根根竖起,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东方一鹤道:“不用怕!”伸出双手,搂住那人所乘马匹的颈脖,凑上嘴去,“啵啵啵”亲了好几口。众人相互注视,惊诧不已,心中皆是一个念头:“魔教妖人,果然不可理喻,邪气十足。”
那马无缘无故受到骚扰,焦躁起来,猛地扭动身躯,鞍背上那人猝不及防,跃了下来,仰面朝天。东方一鹤笑道:“照你的想法,我现在亲了它,它是不是也要怀上我的宝宝?”余观涛哈哈一笑,道:“妙哉,妙哉!”余冰影心中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展颜轻笑,丽色娇羞,令人神驰目眩。那新娘似丢了魂一样,喃喃自语道:“原来是我自做多情,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泪珠不断流了下来。忽然之间,一只手穿过风雪,和她颤抖不已的手握在一起。
她蓦地感到踏实无比,幽幽道:“我一直取笑,嫌弃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嘴角却渐渐涌起了甜蜜的笑意。那新郎道:“我爹每次和我娘吵架,总是闹着要离家出走,今生今世再也不见我娘的面,可是他至多在村子里转几个圈子,又老老实实回到我娘身边,有些人是命中注定,无论再怎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在一起。”那新娘吃惊地看着他,好像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
那新郎笑道:“和这些有本事的大人在一起呆久了,自然而然就成熟了。”那新娘嗤的一笑,道:“你若是天天想着抓青蛙,摸螺蛳,捕鸟雀,我只有张嘴喝西北风了。”那新郎摸着身上做工粗糙的喜服,道:“我穿上了这身衣服,便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也许我能力低微,不能给予你渴望的生活,但是只要我天天努力,尽量让你少一些埋怨。”那新娘幽幽的道:“我要求并不高,每天能吃得饱饭,老公不会给我脸色看,晚上有张睡得安稳的床。”
那新郎笑道:“你说的话太长,我怕会记不住,不如我们写个协议,省得到时有人赖账?”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内容居然和余冰影手中那份一模一样。那新娘如遭雷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泪水不停漫了出来。那新郎道:“我以为我完了,想不到最后牵你手的人还是我。”咬破指头,和着鲜血,在纸上留下指印。那新娘抬起头来,瞪着叶枫,大声说道:“我的男人比你厉害,你真的配不上我。”
叶枫早习惯了被别人瞧不起,心中波澜不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况且能够摆脱她的纠缠,已经谢天谢地,哪敢与她逞一时口舌之快?东方一鹤望着目光中脉脉含情的余冰影,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余冰影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道:“还差一个手指印。”说话间眼中情意更浓,显然在等待叶枫能有那新郎的表现,在爱情面前,纵横四海的侠女并不比见识浅薄的村姑强到哪里去,同样罔知所措,芳心大乱。
东方一鹤道:“兄弟,就看你的了。”叶枫额角忽然渗出密密的汗珠,那张柔情蜜意的纸张此刻看来,宛若阎王爷的索命符,看一眼便胆颤心惊。知道自已真与余冰影结成夫妻,只会给余冰影心里留下一道永远流血的伤口,自己天地不容是罪有应得,何必又要祸害余冰影?这手指印怎能按得下去?东方一鹤见他沉吟不决,森然道:“莫非你不愿意?”
叶枫无可奈何,走了过去,咬破指头,按下指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紧绷着脸。华山派众人却以为他如今本事了得,加之华山派命运全系他一身,难免膨胀自大,对余冰影的冷落轻视,情不自禁流露出来。余冰影早笑得合不拢嘴,对他冷漠黯然的态度,也不介意。就在此时,听得脚步踩踏积雪之声,众人不由转头望去。只见数十人急冲冲的从山下奔来,人人服饰不同,每人皆是来自不同门派。
他们并未携带兵器,双手托着一只盘子,上面覆着一块红布,高高鼓起,也不知盘子盛了什么东西。众人有强援撑腰,有恃无恐。这数十人来得极快,转眼间已经到了余观涛身前。余观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他们一齐躬身行礼,大声道:“恭喜余掌门。”掀开各自盘子上的红布,不是金银珠宝,就是田契地契。
原来山下各门派得到余观涛嫁女的消息,心想从今以后武林盟与魔教私底下有甚么交易协议,必然由华山派牵线搭桥,自己此时若不趁机讨好余观涛,以后哪有捡便宜的份?只是仓?之间,实在拿不出别具一格,精致独特的贺礼,只好将随身携带的金银珠宝,田契地契权当礼物。余观涛从未受过如此敬重,一时得意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独自笑了一阵,才渐渐收住笑声,吩咐华山派弟子记录数目,收下贺礼,并且给每个贺客发了十两银子当回礼。庙祝吩咐下人烧好茶水,摆好桌子果品,请众人上山。一行人以东方一鹤为头,冒着风雪,浩浩荡荡,往关帝庙走去。只见关帝庙檐下挂着十余只红笼,门上张贴着斗大的喜字,几个杂役穿着新衣,脸上胡须刮得干净,敲锣打鼓。叶枫心中一阵茫然:“我真的娶老婆了吗?”魂不守舍之际,不防脚下的门槛,险些被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