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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不开窍的木头(1 / 1)

小仙脸色铁青,左掌狠狠往门框拍去,道:“你还去嫖女人?我有那么让你厌烦么?”泪水又流了出来。阿全抢上一步,横在中间,小仙一掌击在他的胸脯上,道:“你的手要是受伤了,你老爹以为我又欺负你了,又要用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话,骂我……损我……我……只是看看而已……”慢慢的又跪了下去。小仙道:“看看就看到别人的床上去了,是不是?”

阿全道:“那个女人的屁股比你大得多,腰不像你那样细得不敢用力,皮肤黑黑的,一看就是干过农活,吃过苦日子的,可是她要收我一百个铜钱……”小仙哼了一声,道:“一百个铜钱能让你逍遥快活,一点都不贵。”阿全道:“不是,不是的,虽然你样样不如别人,但是我做了你的丈夫,就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再说一百个铜钱,可以给你买许多东西,我和你睡觉,一文钱不用花,都是做一样的事,我干嘛要把钱给别的女人呢?”

小仙身子微微一震,脸颊泛起一丝淡淡的晕红,道:“每天吃个鸡蛋,都比割了你的肉还要难受,再花你的钱,不是要你的命么?”阿全嗫嚅道:“你病得不轻……”小仙嗯了一声,道:“我脑子有病,行事颠三倒四,连累了你。”阿全道:“我娶了你,是吃了些亏……”小仙道:“原来是我配不上你,你心里苦得很,是不是?”

阿全也不站起,双膝在地下移动,挪到厅堂正中供奉的一尊观音像下面,高高举起右手,道:“我向菩萨发誓,你傻瓜也好,白痴也好,反正我认命了。说不定你吃了鸡蛋,口袋有钱花,脑子忽然好了呢?”小仙身子震得更加厉害,脸颊似涂了一层红漆,狠狠白了他一眼,道:“我家没鸡蛋吃,没钱花么?”

阿全道:“我记得你家只养了十几只大公鸡,你父亲做生意又蚀了本钱,我记得向你提亲的时候,你头发又干又黄,皮肤粗糙无光,如今你的头发像我家养的大黑狗,乌的发亮。皮肤嫩得像刚出锅的水豆腐,一吹就破。”小仙不再理他,看着跳动的烛火呆呆出神。

阿全双膝移动,挪到她脚下,仰头看着她,道:“其实我比大黑狗强不了多少,它一天到晚只会汪汪汪的叫,而我同样说不出好听的话,我只想让你觉得嫁给了我,再也快活不过,不会比嫁给腋下夹着书本,舌头会吐出文章的秀才书生差劲,你回到娘家也能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来,可以大声告诉别人,我并没有让你吃苦受累。”他摊开满是厚厚老茧,裂开一道道口子的手掌,道:“我心甘情愿为你吃苦受累。”

小仙一字字听在耳里,心里似干涸已久的沙漠戈壁下起了滂沱大雨,平静宁馨的港湾刮起了大风大浪,根本就无法形容她一瞬间的感动:“他虽然又笨又傻,但对我好得找不到第二个人。什么是女人最大的幸福?有个男人能对她好得死心塌地,还要求什么才高八斗,风度翩翩?那些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的人就靠得住么?”

一时之间,柔肠百转,忍不住伸手抚摸他脏兮兮的头发,泪水也一串串流了下来。阿全吓了一跳,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忽然担心自己粗糙的手掌,弄痛了她的脸颊,慢慢的缩了回来。小仙捉住他的手腕,整张脸贴在他掌上。阿全憨憨的傻笑着,道:“小仙,你干嘛又哭了?是不是我炒的菜不好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针对你的,你知道家里来了客人,我怕味道弄得太鲜美,被他吃光了菜,所以我少放了油盐佐料。你喜欢吃鲜鱼河虾,明天我就到十字坡去买。万一买不到的话,我就到河里去捉。”

小仙又哭又笑,道:“我没说你煮的菜不好吃。”阿全叫道:“那你干嘛生气啊?你身体本来就瘦得很,再气的话,真的会死的。你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小仙道:“我错了行不行?从今往后,我决不和你呕气。”阿全道:“每顿你至少吃三大碗饭,不用一个月,你的腰上,腿上长满了肥肉,百病莫侵。”

小仙撅嘴叫道:“我才不做胖女人。”?阿全低声说道:“你要是死了,我又得去娶媳妇,其实你父亲挺好说话的,才收了我二百个鸡蛋,一两银子做彩礼,换作别的人,至少收我一千个鸡蛋,十两银子。”小仙幽幽说道:“我死了岂不是更好?你正好可以找脑子灵光的女人,像我这样的笨女人,又不讨你喜欢。”

阿全急忙摆手辩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的,我娘经常说脑子灵光的女人,最靠不住的,笨女人最稳当放心。”小仙怒道:“你整天你娘的,你娘的,到底是你娶媳妇,还是你娘娶媳妇?”阿全道:“是我娶媳妇啊,不过一切都是我娘替我张罗包办的,没有我娘的安排,我绝不可能娶到你,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就是不能让我娘不开心。”

小仙转怒为喜,低声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想当大孝子,我也想做个好媳妇。”阿全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向她叩了几个晌头,笑道:“你是个好人。”小仙见他傻里傻气,忍不住噗哧一笑,烛火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纵使阿全是块不开窍的木头,也不觉心头怦怦乱跳,憨笑道:“你笑的真好看。”小仙道:“你不是说天下的女人,灯一吹都是一样么?”

阿全道:“我……我……我……”一时想不出话来说,连说了好几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忽然扇了自己几个耳光,道:“我胡说八道,我每次吹了灯,床上香喷喷的,其他的女人哪有这个本事?”小仙叹了口气道:“我这个笨女人,一直给你添麻烦,整天只知道和你吵架,你迟早会厌烦我的。”说着说着,嘴角却露出了淡淡的欢喜。阿全急道:“我已经向菩萨发过誓,我要是对你不好,会遭到报应的。”拉扯着她的衣摆,哀求道:“天有些冷了,你加件衣服好不好?你不要死……”

小仙“啵”的一声,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笑了笑,道:“傻瓜,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要给你生娃娃,不过你先得答应我一件事。”阿全何时见她如此温柔过?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被抽走,一阵头晕目眩,坐倒在地。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道:“除了不能惹我娘生气之外,我都答应你。”小仙道:“我要教你识字读书,省得你整天不懂我的心。”

她心中忽然有了个极其宏大的计划,把他改造成和她一样的人,如此一来,两人不是有了共同语言?阿全神情迷茫,一点也听不懂了:“我又不是蛔虫,怎么会懂你的心?你不会要我变成蛔虫吧?哎呀,你又开始说傻话了。”小仙却把身子慢慢靠了过来,好像没有骨头的人,软软地倚在他的肩上。阿全大为奇怪,道:“你这是做甚?你明明吃了饭,怎么一点力气也无?”小仙眼中荡漾着春色,道:“你抱我回房间。”

阿全横了她一眼,道:“你长着两只脚,自己会走路,干吗要我抱啊?我娘她又说,做人不能太懒惰,自己能做到的,尽量莫去麻烦别人。”小仙碰了个钉子,顿觉无趣,又气又恼,在他的脚背之上,重重踩了一下,怒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开窍?”阿全喃喃道:“我又没有生病,鼻子通畅,耳朵灵敏,窍窍无阻,怎么说不开窍呢?奇怪。”

他们在厅堂里说话,睡在隔壁房间的胡恨听在耳里,又是觉得温暖,又是觉得伤感,数十年的光阴,似白马过隙,往日美好的时光,永不再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似是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子里。小仙惊叫道:“谁跳到院子了?”阿全道:“是不是熊瞎子来偷苞米了?”

随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分明在穿衣服,以及点燃灯火。这时又有东西飞入院里,这下是咣当一声脆响,似是击碎了什么物事,静夜听来,格外的刺耳。小仙好像被蝎子蛰到了屁股,带着哭腔,叫道:“菜坛子破了,我们的酸菜!”阿全怒不可遏,从床上跳了下来,厉声道:“敢打破菜坛子?我去打破他的头!”

小仙嘴里埋怨道:“你怎么又光着脚了?昨天才换好的被单,你一会上床睡觉,记得脚要使水,冲洗干净。”阿全嘀咕道:“整天洗脚洗手,又不是去别人家做客,我以前上了茅房不洗手,接着拿碗吃饭,还不是什么病也没有?”他来到院子中间,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堆放在墙脚下的一只坛子,被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击破了个大洞,汁水汨汩流出,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

阿全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砸我的坛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哎哟……”话音未落,又一块石头从外面飞了进来,砰的一声,击中他的后背。阿全气得暴跳如雷,喝道:“简直欺人太甚!我与你拼了。”从墙角拿起根铁锹,打开院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到外面,仿佛看到极不可思议的事情,惊道:“怎么是……?”声音却如剪刀裁布匹,硬生生地停顿了下来。小仙急道:“你没事么?”阿全道:“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小仙拍了拍心口,道:“上床记得洗脚……”胡恨心中咯噔一声,已经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气息,暗道:“只怕有些古怪。”当下蹑手蹑脚来到窗前,指头戳破窗纸,眼睛往外看去。

他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院子,故而外面有任何动静,都难逃他的眼睛。果然过了不久,只见厚厚的木门被一点点推开,十余人慢慢溜了进来,双脚轻轻抬起,仿佛大腿上系了绳子,落地之时,几乎无声无息,显然不想惊动了里面的人。阿全走在最前,走到门口,一脚踢开了房门,大声叫道:“王八蛋狗杂种,吃了我家的酒和肉,全他妈的给我吐出来!”得知此人不是所谓的华山派叶枫,登时对他的肥鸡老酒心痛不已,问候胡恨的脏话,不由脱口而出。

胡恨冷冷道:“还给你!”双掌一摆,排山倒海般推了出去。阿全翻了几个筋斗,跌了出去。在他身后的人躲避不及,被阿全撞得东倒西歪,跌跌撞撞。胡恨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这几个草包饭桶,也拦得住我?”足不点地,把众人的肉身,当成柔软的垫子,大步踩了过去。

可惜他的双脚尚未迈出大门,耳畔呼的一声响,一柄长剑似毒蛇一般,直直向他喉咙刺了过来,剑气凌厉,其势迅如闪电。胡恨不由得大吃一惊,黑暗中只觉得风声飒然,剑锋已刺到喉边,知道必有高手偷袭。危急之中身子斜刺向旁冲出,嗤的一声轻响,剑锋已将他胸前衣服划破了一条大缝,只须有毫厘之差,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那人一击不中,身形晃动,抢上数尺,剑尖指向他的后心。胡恨猛地里大喝一声:“撤剑!”身子原地打转,左掌便来抢夺那人手中的长剑,右手食指戳向那人腰间。那人笑道:“你把命留下。”长剑缩回,剑尖下沉,刺向他的小腹。胡恨头也不回,反足踢了出去,怒道:“怎么又是你!你还没有死啊?”

叶枫吐了吐舌头,左眼微闭,右眼微睁,脸上肌肉扭曲抖动,向他扮了个极其怪异的鬼脸,笑道:“我吉星高照,向来运气好极了。”他憋了一肚皮的怒气,刷刷连刺几剑,尽往胡恨要害刺去。胡恨急于脱身,无心恋战,边斗边走。叶枫大喝一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右手一挥,一道剑光,直向胡恨肩头劈下。

胡恨道:“你留得住我?”倒退几步,忽然似鹰隼鹞子,蓦地拔起身子,倾刻间就从数人头顶跃了过去,速度快到无与伦比。便是赵鱼,叶枫两人同时出手,竟也没拦住他。两人齐声喝道:“往哪里逃?”一左一右,夹攻过去。胡恨反应更快,拿住了一个身材肥胖的山民,五指按在他的天灵盖,道:“谁敢上来,我就杀了他!”

众人一怔,不敢逼得太近,胡恨挟持着山民,一步步向山上走去。到达山顶,却已无路可走,原来是个绝地。四面均是悬崖峭壁,从上望下,不知深浅,黑沉沉的,犹如黑沉沉的地狱,说不出的阴森可怖。胡恨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暗道:“想不到我终究难逃一死。”赵鱼笑道:“胡爷,敢问路在何方?”

胡恨斜睨众人,满脸狂傲,哈哈大笑,道:“谁说我无路可走?我不会死在任何人手上。”在大笑声中,他抱着肥胖山民,向后仰倒,如一枚断线的风筝,一个筋斗翻下悬崖,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众人哪想得到一代枭雄胡恨居然会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立在崖边,怔怔发呆,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赵鱼忽然一拍脑袋,问道:“太公,这山崖有多高?崖下是平地,还是水潭?”徐太公想了想,道:“这山崖约有一两百丈高低,崖下是好大的一片沼泽地。”赵鱼面色大变,大叫不好,急道:“快去崖下,把所有进出徐家庄的道路,隘口全部封锁,越快越好!”

崖下是大片的沼泽,胡恨又抱着个肥胖的山民,他是不是可以把山民的身躯,当成柔软的垫子,从而减缓了下落的速度?这样一来,胡恨摔死的机会岂非又少了几分?众人以最快速度冲到崖下,没过多久,就发现了那山民的尸体。他脖颈折断,却没有发现胡恨的行踪。各个通道,隘口相继派人来报,均不见胡恨。

胡恨就这样不留痕迹地消失了。纵使一缕轻烟飘过,也会有淡淡的味道,纵使一阵轻风拂过,亦会有几片叶子掉落,他是怎么做到无迹可寻的?莫非他有通天遁地的本领?难道他真是江湖上不朽的传奇?难道他真是九条命的猫?赵鱼并不气馁,他相信在这铜墙铁壁一般,重重的包围之下,想要从容脱身,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胡恨一定躲在某个难以发现的角落,伺机而动。

徐家庄彻夜不眠,弄得鸡飞狗跳,差不多把整个徐家庄翻了个底朝天,蚯蚓老鼠倒是捕获了不少,就是找不到胡恨。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除了继续搜索,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天,二天,三天……不知不觉六天过去了,众人累得东倒西歪,疲惫不堪,连胡恨的一根毛都没看到,人人心里在问:“胡恨去哪里了?”

多日不歇不停的搜索,一无所获,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众人的忍耐也到了极点。老丁等捕快趁机在背后煽风点火,挑拨唆使徐家庄的山民,说什么赵鱼为了个人的前途,不顾大家的死活。果然众人被他们说动,群情激愤。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被老丁当枪使,胡恨缉拿到案之时,也就是老丁他们的未日。

第七天一大早,便有人在赵鱼面前公然发难,指桑骂槐。老丁等捕快假意劝阻,替赵鱼说话,其实背对着赵鱼不停向众人使眼色。赵鱼,叶枫无可奈何,只当作自己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聋子。两人神情落寞,在众人一声高似一声的诘问,怒骂中仓惶而去,登上一座山头,放眼看去,四处尽是层层叠叠的山峦,宛若一块块无法化解,压在心上的块垒,更增添了不少的烦恼。

赵鱼拨了根草,放在嘴里咀嚼着,仰天叹了口气,道:“我举步维艰,一事无成,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是不是只有改变,我才有出路?”他忽然紧紧握住叶枫的双手,眼中闪动着泪光,嘶哑着嗓子,问道:“我该不该向现实妥协?该不该向那些人低头?”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所遵守的脚踏实地,凭良心做事,不仅是天大的笑话,而且在这个社会根本就行不通。这个社会要的是尔虞我诈,厚颜无耻。不把自己换上狼心狗肺,连自己的尊严都不敢出卖,怎么出人头地?“赵捕头,出大事了!”只见老丁一脸惶恐,快步而来。赵鱼霍然立起身子,大声问道:“是不是发现了胡恨?”他一直坚信胡恨就在徐家庄。他之所以锲而不舍,因为胡恨是拯救他前途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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