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孙马丁穿着一件乌漆嘛黑的白衬衫,一条皱巴巴的马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有气无力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在一群形象同样凄惨的属下的注视中,孙马丁深呼吸了几次,抬头问他们:
“今天的情况怎么样?大明有没有继续炮击?”
一个将军马上说:
“目前没有,今天对方一直没有开炮,也许是炮弹供应不上了。”
孙马丁似乎稍微松了口气:
“我们的炮弹同样不多了,大明的殷人部队有没有发动进攻?”
将军马上回答说:
“也没有,今天大明没有派出部队试探,而是在修筑他们的防线。”
孙马丁有点意外:
“在修筑防线?难道大明人准备长期围困我们了?
“我们背后有大量开发出来的农田,围困我们是没用的……
“对了,战场上的战车数量有没有增多?”
另一个将军说:
“也没有,大明现在就在修筑防线,没用调动部队出击的迹象。
“更远处的地方观察不到,不知道大明有没有在后方做其他准备。”
孙马丁正猜测大明要干什么的时候,一个卫兵快步跑了进来:
“陛下,大明派出了使者来见您,说是带来了大明殷洲总督大食亲王殿下的话。”
周围的官员和将领都是一愣,然后好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大明这是终于愿意再次跟我们谈判了?”
“大明应该是愿意再次诏安我们了!”
“陛下,我们终于看到胜利的希望了。”
“大明也意识到这种地方难以攻破了。”
“他们虽然有战车和飞机,但是很难集中到这里使用啊,燃油根本供应不上……”
孙马丁也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大明要愿意和谈了。
只要能保留一个相对独立的国家,就算只有目前剩余的这点土地,孙马丁就能接受。
孙马丁整个人也明显松了口气:
“快请使者进来吧……”
一个四十多岁的军官,新天府南部剿匪总部督军朱简煊,在四个大明士兵的护送下,在孙马丁的卫兵的引领下,走进孙马丁的议事厅。
五个大明人进门迈了一步,然后就直接停住了脚步,然后又后退了两步。
战争状态,热带地区,一群泰西男人,不知道多少天不洗澡。
现在这个大厅对大明而言已经跟毒气室差不多了。
朱简煊站在大厅的门口对那个卫兵说:
“让你们陛下到门口来谈吧,这里宽敞一点,空气也好一点……”
卫兵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大明军官为啥不进去了。
觉得这个大明军官真的太客气了,没有直接骂这里面好像猪窝之类的话。
卫兵马上跑过去跟孙马丁说。
孙马丁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形象真的很邋遢。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能让对方等着自己洗澡换衣服了。
于是就接受了朱简煊的建议,带着几个官员和将军去了门口。
就在大厅门廊下,双方站在相距两米多远的,互相拱手打了招呼。
朱简煊从文件袋里面拿了两张纸,让卫兵过去递给孙马丁。
孙马丁看了第一张,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语调悲痛的念叨说:
“奥希金斯的信……他也投降了……他放弃了我们的理想……”
孙马丁周围的将领和官员们沉默不语。
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在大明军队的持续围堵下,投降的同伴太多了。
不要说奥希金斯这种独立军阀了,孙马丁自己带起来的属下都有好多投降跑路的。
关键是他的投降,换到了什么样的条件,可以成为自己的参考。
所以这些官员和将军都是下意识的探头,去看孙马丁手中的纸上的详细内容。
孙马丁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悠悠的叹了口气,拿起了第二张纸。
孙马丁和身边的军官和将领一起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然后一片压抑痛苦的惊呼声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只能……带着一万银钞的资产去东夷国……”
“只是最普通的国民,任何爵位好待遇都没有。
“陛下去了也就是个普通人……”
“我们……所有人都要去当劳工。”
“那就是管制劳教吧,相当于罪犯啊!”
“不能接受啊!不然我们这么多年都干了什么啊!”
孙马丁迅速整理了精神,看向对面的朱简煊:
“我可以向大明皇帝效忠,可以向大明的任何藩属国国王效忠。
“我只希望能让我的属下和子民作为自由人生活在我们的家园。”
朱简煊表情平静的看着孙马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拱了拱手:
“我的消息已经送到了,你的意思我也已经知道了,那我这就告辞了。”
朱简煊说着就转身,带着士兵往外走。
他的来的时候乘坐的越野车就在不远处,坐上车就能直接开回去了。
孙马丁有点疑惑,有点茫然,这个大明军官什么意思?
把自己的话带回去询问大食亲王殿下的意思吗?
听起来,考虑起来,似乎都是这么回事。
但是有些突兀,作为谈判的代表,不应该跟自己讨价还价的吗?
应该谈到一个关键节点,再回去请示高层啊。
看对方军衔是大明的少将,这地位已经非常高了,不该没有一点点的谈判空间。
而且,眼前的这一幕,特别是这种感觉,孙马丁隐约有点印象。
一份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慌情绪不自觉的蔓延开来。
孙马丁几乎是本能的往前追了出去:
“将军慢走,将军等一下,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要将我的要求,带回去请示大食亲王殿下吗?”
朱简煊有些无奈,有些挣扎的反问:
“你有什么要求?我为什么要将你那些没有意义的废话,带回去给大食亲王殿下?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回去复命而已……”
孙马丁已经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表情和语调都充满绝望:
“您不是来谈判的吗?您现在已经谈完了?那么您……大明的决定是什么?”
朱简煊理所当然的反问:
“我什么时候谈判了?什么是谈判?
“我过来的目的,只是告诉你大食亲王殿下的意思。
“然后再将你的回应,转达回去,仅此而已。
“我没有任何其他的任务在身……”
孙马丁觉得这个大明军官说话的方式让人非常的难受。
他的这些话中,有一个隐含的意思存在,但是他就是不说出来。
孙马丁隐约猜得到,但是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在三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孙马丁不会感觉到这什么问题。
然后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面。
孙马丁现在终于安耐不住心情,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您要怎么转达我的回应?我拒绝了大食亲王殿下的条件吗?”
朱简煊理所当然的反问:
“难道不是吗?你没有接受殿下的条件,这不就是拒绝吗?”
孙马丁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顿时就有些暴走的倾向。
当初就是有着这种逻辑的大明谈判人员,把自己推进了现在这种绝望的深渊。
当初大明来询问自己,是否接受大明商国伯爵爵位,以及迁居东南沿海地区的条件。
自己就理所当然的跟大明讨价还价,说希望就留在原地成为独立公爵级藩属国。
当时的大明的谈判人员,也是理所当然的表示他知道了,他们回去转达。
自己还期待着,对方再次来跟自己讨论,自己其实可以降低价码的。
自己当时的底线,其实跟大明给的条件相差不远……
但是接下来……大明的部队就开始攻击了。
自己再主动询问任何事情,对方都不予回应了,根本不再听自己的话。
接下来就是持续三年的战争。
自己上百万平方公里的王国,被迅速的压缩到了只剩下如今的一万平方公里。
自己已经猜测和分析了三年,那个外交人员是怎么转达的自己的消息。
现在终于完全确定了。
他们转达的是两个字——拒绝。
除了接受之外,自己的任何其他的意思表达,对他们而言那都是拒绝。
孙马丁现在就有点崩溃,想要用近乎咆孝的语调反问。
但是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却不得不努力收着气势。
最终就变成了一种格外委屈强调的抱怨:
“你们……就是你们这种人,你们到底为什么如此的僵硬古板?
“我们只是想跟你们讨论,想要跟你们商议条件细节。
“结果你们就这么传达如此严重的误导……
“然后导致了这三年的无谓的战争!
“大明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你们这种所谓的谈判人员是否称职吗!”
朱简煊稍微打量了一下义愤填膺的孙马丁,
似乎不是很理解孙马丁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态:
“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谈判?
“你什么时候形成了我们在跟你谈判的误解?
“你为什么会期待大明会对你们的条件给出回应呢?
“我们从来不是什么谈判人员,我们只是来传达消息的人员。
“我们只是通知你们一件事情,同时确认你们会不会做出接受的表达。
“这件事情本来是非常简单的,在你们的脑子里面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复杂?
“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我已经把大食亲王殿下的意思通知到你了。
“然后,现在即将把你没有接受殿下要求的回应转达给殿下。”
大明军人想继续打仗的时候,都会像下意识的采用朱简煊这种逻辑。
我只是通知你一件事情,我会接收并记录回应消息只有两个,接受和不接受。
同时,所有不是接受的意思表达,都会被直接记录为不接受。
其他的所有信息都是无关信息,直接不予记录。
所以你说任何废话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已经坑掉了播利瓦和孙马丁以及主要南殷洲造反诸侯们的爵位。
原本他们有机会在大明藩属国之下保留几个小规模封臣领地的。
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个活命的机会了。
如果这次孙马丁、播利瓦等人还没有觉悟,那后续可能连命都会丢掉。
但是孙马丁本人已经意识到了问题。
孙马丁毕竟当了几年的一国之君,在这种绝望、崩溃、憋屈之中,迅速整理了思绪:
“我还没有拒绝,应该说,我还没有做出正式回应。
“我需要跟我们的属下们商议,我需要时间来说服他们。
“还请将军您稍微等待,我这就让人给您安排住处……”
朱简煊有点不高兴:
“我就在这里等,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孙马丁下意识的以为,这种级别的事情的决定,讨论几天都是很正常的。
结果朱简煊这就给了十分钟,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孙马丁下意识的说:
“十分钟太短了,根本没办法充分的讨论,我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
朱简煊拿出了自己的怀表:
“从现在开始,倒计时十分钟,不管你在做什么,都会正常的计时。
“十分钟后我就离开,离开之前没有得到接受的回答,就会视为拒绝……”
孙马丁完全明白了,对方的话又是通知,又是告知。
根本没有讨论,根本没有商量。
孙马丁几乎是跑步回到了自己的官员和将军们面前,用非常快速而且强硬的语调说:
“现在就是三年前的情景重现,大明军官给的是最后通牒,而不是和谈的邀约。
“还记得三年前吗?我们没有直接接受条件,而是妄想讨价环境。
“之后我们面对的就是战争了。
“现在也是一样,不接受就是拒绝。
“如果我们拒绝的话,接下来战争肯定会继续。
“大明肯定会在之后发动进攻,直到将我们完全消灭。
“或者认为可以再次给一个条件的时候。
“我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希望就是现在,我已经疲倦了,我相信大家也都已经疲倦了。
“我决定接受大明的条件。
“如果有人无法接受,就带着你的人主动进攻突围吧。”
现场的官员和将军理解了孙马丁的意思,但是绝大部分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好几个官员和将军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质疑和反问。
结果圣马丁马上提到了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声说:
“不要质问我问什么这样,不要去想任何其他的要求。
“大明没有给我们谈判的资格,那只是一张最后通牒!
“大明的代表给了我们十分钟的时间讨论。
“十分钟的时间一到,没有说出接受两个字,那就是拒绝!”
现场一片沉默。
沉默之后,一个男人声音颤抖着问:
“投降之后,我们需要劳动多长时间?如果是终身,那我会选择继续战斗。”
孙马丁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跑回到大明代表身边,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又加了个细节:
“目前我已经不能完全控制所有部队和官员了,之后可能会有人无视命令去突围。
“也可能会有人带队直接到阵前投降,在阵前投降的人是按照相对条件处理吗?”
朱简煊想了想说:
“普通居民五年,士兵十年。
“不过目前的绝大部分俘虏都会送去巴拿马修殷洲运河。
“只要是修运河的劳工,运河修完就能重获自由,所有劳工都一样。
“运河的预计工期是五年。
“至于阵前投降……效果目前也是一样的,基本都是送去修运河。”
突围的问题没有回答,肯定是直接消灭了。
孙马丁听了之后马上回去告诉属下:
“五年到十年,大概率是是五年,大概率送去巴拿马挖运河。
“不要再问其他问题,立刻马上现在就给我做决定。
“如果大部分都接受,那不接受的就自己突围。
“如果大部分都不接受,那接受的就去阵前投降。”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当五年的劳工,也未必会比现在的战争更辛苦。
所以绝大部分官员和将军,都接受了这个条件。
个别想要死战的死硬分子,也被周围的同伴们控制住了。
孙马丁赶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再次回到朱简煊面前:
“我们接受大食亲王殿下的条件,我们愿意投降。”
朱简煊听完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竟然接受了,真的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