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1
夜很黑,仿佛永远不会有黎明,狰狞的火舌焚尽了星光,肆意舔舐着变得炙热的空气,暴烈的火焰撕裂天幕,熊熊大火在峡谷飞速中蔓延,疯狂地吞噬一切生命。
在这个几乎焚烧殆尽的村落里,各处散布着一些士兵,他们黝黑的脸上遍染尘土与黑血,明明如天空般湛蓝眼里却看不见一丝波澜,每一个人都携行着枪支,如野犬般,沉默地在各个角落中搜索目标。
村庄,不过是窝藏逃犯的木头堆,浪费他们的时间。
仅存的一些村民们试图用一切器具反抗,但怎能比拟士兵的枪剑。一脚踹翻绝望的村民,夺去农具,再将其一刀刀刺杀,锋锐的刀尖插入心脏时的手感让他们感到兴奋,抽出刀,刀刃淌落的血更让他们感到像是一种勋章。
他们早已是主人手下的野犬,仿佛只有咬断弱者咽喉时才能证明自己的意义。
鲜血在地面慢慢流淌,一边晕染,一边下渗,与曾经浸入泥土的旧有血液混合,成为这片土地的新鲜气息。
似乎有什么在妖冶火光中不时闪烁着——那是一些别在士兵衣领上的鹰形徽章,金属的光泽就像天上的月,冷漠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一切。
这惨遭屠戮的村落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幸存者,亦是那些士兵此行的目标,他也看到了这种散发着杀伐之气的徽章,耀眼的反光刺痛了他的神经,冰寒彻骨的图象深深印入记忆的最深处。
“又是你们……”一句喃喃自语自其唇齿间流露,手中的发射器已被捏了很久,以至于满是汗水,此时于被举起,带着满满的仇恨。
半蹲,抬臂,瞄准,按钮随之按动。
噌!
漆黑箭矢飞射而出,带起的破空之声极其微小,余声未落,远处的士兵小队突然倒下了一人。
“呃1他突然感到手臂一阵剧痛,接着,整条手臂的肌肉瞬间僵硬,这种僵硬感在一呼一吸之间已然蔓延到全身,一米九的壮汉就这样硬挺挺地翻倒在地。士兵拼命圆睁双目,视线艰难地滑向手臂上剧痛的源头——那里插着一支黑色细箭,箭尾形状奇异,箭头已然深深没入他的手臂。
在青云十六州混迹多年他什么没见过,估计那应是浸染了毒素的暗器,只是像这样让他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的残暴毒素,他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存在。
周围几个同伴见他莫名其妙地摔倒,迅速围过来查看情况,但并没能看得出什么异样。
“妈的,搞什么鬼,赶紧给老子爬起来1小队长踢了他两脚,皱着眉头咒骂了几句,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黑暗里的潜伏者目光一闪,嘴角忽地扬起些微的弧度,微不可察。他扶着断墙的指关节用力得发白,似乎丝毫不觉断墙的石砾扎手。他的声音极为年轻,却杀意毕露:“你们的死期,到了。”
滴。
就像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一般,手中的发射器前端忽然闪了一下,是一个小小的红灯。同时,那名翻倒在地的士兵异变突发,他的眼睛在顷刻间血丝密布,双目暴突,极其狰狞,伴随着全身的抽搐和口吐白沫,这番模样着实吓着了他的同伴,眼见事情不对,纷纷退后,警惕地盯着地上的队友。
中箭的士兵再也无法说话,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乌黑,那支细箭表面则已碎裂,裂成无数细如发丝的纤维,但无人注意到。片刻的沉寂后,骤然爆发!
细箭从内部炸开,提前分裂的极细纤维成为爆炸散射的主体,同样携着毒素,附近的几个士兵无一例外,全部中招,裸露的少数几处皮肤皆被纤维刺中。
“我操……”这些野兽的粗口还没爆完,后半句话已经永远地憋在嘴里了。几秒,只用了几秒钟,这个八人小队将已死同伴经历过的痛苦悉数体验过,成为这场围剿的又一批牺牲者。
眼瞧得路口终于安静,黑衣的袭击者迅速从断墙后跳了出来,拉下同为黑色的面罩,短暂地舒了口气。火光映照下,他的脸也被映得火红,竟只是一个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庞十分清瘦,但他的身上各处,隐隐有着许多尚未痊愈的伤痕,新旧伤疤层层叠叠,最为狰狞的一道伤痕直从左眼眶延伸到右鼻翼,平添几道凌冽之气,但也无碍他的俊美,黑发黑眸,白皙的皮肤上沾染不少尘土,显得有些狼狈,左腰佩一短剑,右腰有一枪套,其中却空空如也,那支枪不知所踪。
他走到一具尸体旁边,低头凝视着。那支箭整体十分精细,以制造时就被注入的元力维持运转,一旦刺入人体,维持的元力便会开始消散,而真正携带毒素的部分则开始分解,先是箭头,再是纤维,顺着血液蔓延到人体的每一个角落。而这支箭的来源,却不是什么皇家研究所,而是出自另一位少年之手。
“呵,什么王朝之军……不过是些暴徒手下的走狗而已。”黑衣少年缓缓眯起双眼,眼底几道精芒倏地闪过,拿着发射器的手在指间的戒指上抹过,发射器随之消失。他望向东方的天空,本应有繁星闪烁的夜空,早已被战争的流火撕裂,浓密的狼烟长久地盘踞在天空,不知是否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本不该只有他孤身一人在此行动的。他眼神阴翳,想起了一切的起因,又恨自己此世生来如废人,大敌临头根本无力回天,拼尽一切才堪堪保住伙伴们。
他黯然地垂下眼,两片薄唇紧紧地抿起,但远处响起的跑步声将他拉回现实,定了定神,重新振作起来。
自己已经把一切都留给了他们,该有的安排也尽数留下,他相信,即使没有自己坐镇,以那几位伙伴的能力,也足以把组织运作得很好。祸由他起,也应在他这里断,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群先遣追兵远远地引离自己的伙伴。
“虽然你们已经把我逼到了这一步,但我毕竟只是一个人,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永远也阻挡不了千万人的怒火!这腐朽的王朝,总有一天会被你们自己搞出来的祸患炸得灰飞烟灭1少年狠狠踹了一脚开始发黑的尸体,算是泄愤了几分,紧锁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平复下开始有些波动的心情,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废墟与烈焰,寻了个方向,一闪身消失了。
……
“快快快!这儿!追上他!绝不能让他跑了1
“弟兄们记住喽,这家伙是上头指定必杀的1
“哈哈哈!记得呢!赏金百万,升官三级嘛1
“你们给老子闭嘴,‘魔龙’的名声还不够让你们安静点吗1
一道瘦削的人影急速飞奔着,正是那名黑衣少年,但他现在却是极为狼狈,浑身浴血,背后几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不断涌着血。自他离开那个路口不久就被追兵发现,追杀他的人都是荷枪实弹,装备齐全,与少年的窘迫毫不对等,也亏得他灵敏矫健才得以偷生,却始终无法彻底摆脱那群人,像一群鬼魅般的影子吊在身后。
此时,若是仔细看少年的眼睛,却是深邃之极,平静无比,不时划过一抹思索的光芒,仿若星空的黑眸将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其中,让人琢磨不透,这般平静与他被追杀的处境显得极不相配,但他只是全力奔跑着,灵巧地躲避、前卧、侧滚……动作干练,毫不拖泥带水,总能在子弹将至的前一瞬间闪避开,这也使得追杀他的敌人愈发心急。
“嗬——嗬——队长,我说这小崽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他怎么可能躲得过子弹?已经是重伤了吧1一个士兵一边追着一边大喘着气问道。
“废话多1士兵队长毫不客气地抬手在那个蠢货头上劈了一记,“能混出名号来的个个都是狠人,这个‘魔龙’在老大那里的排名是五级!顶级啊1
“顶级的?1这个士兵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还有机会“追杀”一次五级的敌人,不过……这个所谓顶级的家伙,竟然只是个小孩?“这小崽子怎么会排到五级去?就因为他能躲得过子弹?可我听说‘魔龙’的修为连普通人都不及埃”
“妈的,芝麻大点的见识,硬抗炮弹的老子都见过!你这新兵蛋子知不知道为什么他外号叫‘魔龙’?我告诉你们,这崽子年纪不大,却是个杀人比老子还疯的狠人,他杀过的人,比你们几个废物手上的加起来都多!幸好他不是当天元师的料子,不然这世界上恐怕真就没他不敢干的事儿!你们都给我注意点,现在他早就被我们给耗干了,但你们可别最后关头被这狼崽子给反杀咯1满脸横肉的小队长骂骂咧咧,唾沫星子一阵乱飞,吓得那新兵不敢再开口,只能抱着枪闷头继续前冲。
在他们身后的小村中,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少年竭尽全力地跑,但毕竟只是十四出头的年纪,也不是强大的天元师,体力十分有限,更何况背上巨大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淌着血,海量失血已经使他眼前有些模糊发黑,腿脚酸软,追杀者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近。
若是在平时,这些隶属于王朝附属组织的士兵都懒得到这种小村子来,但眼前的少年,却是一年前带人捣毁他们第一分部的煞星。如今得到消息称他与他的组织离散,怎能不趁这机会好好算账!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又一次响起,少年当机立断地顺势扑倒,子弹携着呼啸声从头顶掠过,他借力向前一滚,没有起身,而是一个急转弯向右前方飞奔而去,宛如一头矫健的猎豹,然而背上的伤口与地面摩擦产生一阵阵剧痛,令他忍不住龇了龇牙,倒抽一口冷气,伤处一阵发麻。
再是敏捷的猛兽也有力竭的时候,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不久前的伤势并未痊愈,现在伤势复发,更是雪上加霜。终于,在一个树木零落的坡头,一个士兵带头追上来,抬起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少年突然停下,收住略有些颤抖的脚步,竟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士兵,眼神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看不见半分情绪。
士兵愣了一愣,警惕地退后一步,与随之而来的其余几个士兵把少年包围起来。
此时,本是漆黑的夜,天空却被火与烟染成了黄昏般的橙红,枝桠曲折的树木在这背景下显得更加狰狞。士兵头子停下脚步,拉开距离,二话不说先架起了枪。几支枪纷纷对着他,枪口黑洞洞的,看不见半点希望。
这里已经是青云十六州中的隼州边境,虽然距离歌舞升平的星夜帝国的边界只剩几里地的距离,但毕竟不是那和平安宁的地域,而眼前这少年在整个青云十六州还是很有点名声的,他宁愿警惕点也不想被眼前这少年反杀。能在这个混乱的地方获得名声的人,不是什么首领就是什么杀神——即使这少年只有十四岁。
这个小队长曾经就是在已被捣毁的第一分部里干活,手下这些蠢蛋是没见过“魔龙”巅峰时期发疯的样子,他自己可是永远忘不掉那万人暴毙的一幕,他也深深知道小看这少年的下场将会是多么凄惨,要是一个不小心让他将手里的势力召来,那后果……想到这里,小队长不禁打了个寒噤,按着扳机的力度不禁又加大了一些,脸部的肌肉僵硬如岩石。
“呵。”看着这些人紧张的样子,少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又是令得他们心中一紧,紧紧抠住扳机对准少年,只要再加一分力度,子弹就会出膛。
这个距离,就算对方是个元力在三十级以内的天元师,一旦命中,都必死无疑。
风声不止,木叶纷纷,环境的杂音在此刻无比的清晰。只听得少年突然朗声念出一段他们耳熟能详的诗号:
“倾覆乾坤轻生死,生死握谁手?
善恶心分血沧溟,翻掌覆千军。”
诗号,即身份。这段诗号在士兵们听来是如雷贯耳,青云十六州,魔龙之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而现在这少年“魔龙”虽已确定重伤,却仍然表现得如此轻松,难免让人心生忐忑。
“我的命,本轮不到你们泉—至少也该是我族那顽固迂腐的大长老。”少年似乎料定了这些人不敢轻易动手,自言自语般说着,也不管是否透露了什么信息,竟是负手而立,笑对恶敌,“若不是我一招失算,你们也到不了我面前……不过这世上又何来‘如果’,失算便是失算,我自应承认。哈哈哈哈——”
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在与朋友聊天一般,不知想到了什么,仰头大笑起来,但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不过那些士兵可没这么轻松,心里的弦绷得越来越紧。
上面给他们下达了命令,谁杀了面前这个少年,谁就可升官三级,而升官,代表着权利——指挥身边这些人、包括这个不可一世的队长的权利。终于,一个士兵受不住心里疯狂的诱惑,大喝一声,带头扣动了扳机。
少年其实明白,这一次,自己是逃不了的。这个位于峡谷的小村早已被两头围堵,但他的组织成员在自己一人之力的掩护下,也早已于三天前全部安全撤离——除了他自己。他并没有打算费神再去与敌人周旋,只是神态自若地垂手而立。他,也累了啊,毕竟以一人之力掩护全体成员撤离,已经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他在这世上所拥有的天赋,只有天生强大的精神力,连一个最基本的元印都没有。从被宗族抛弃到现在,一直依靠于计谋与武器生存的他,从未对切实的力量如此渴望过。
“这一次,难道真的要结束了吗?”
曾几何时,带领成员把敌人耍得团团转的是他,曾经亲手斩下宿敌之首的也是他,纸笔谋划间策定千万人命运、计划从未出现差池的还是他,但这一次……
当看见对方按下扳机的那一刻,少年脑海中瞬间闪现出许多画面,有他多年未见的父母,有那个将他逐出宗门的大长老,有收养他长大但早早死于战乱的师傅,更有那些陪着他一路走来的的伙伴,以及那个他与朋友们一手建立的组织……
他曾愿付光明与世界,这世界却往往以绝望报之。
“还是不甘心碍…”短短一生的走马灯,大约人死前都会看见吧,或许确实是迎接死亡的时候了。但是当曾经牺牲的同行者的笑脸一张张在眼前浮现时,他再度沉默了。
他最初的梦想,就是把真正的正义带给世界。也是因这荒谬梦想,他聚集起一群又一群不愿放弃希望的人一同为之奋斗,却在追梦途中看着身边的人不断牺牲离去,他活着,早已不是为了自己,他的命是许多人给的,只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是,这一切终于在今天要结束了吗?
“大家的目标还未达成……我,不配去死……”
逝去同伴的嘱托还仿如隔日,如同一种情绪,在他心中迅速蔓延,像绞藤一般紧紧抓住了他的所有,深邃的黑眸中满是疯狂与无助,修长的手指猛然攥紧,在紧张的空气中迸发出“咔咔”的响声。
枪声已响,在精神力的高度专注下,他清楚地看见枪口迸发的火星与刚刚出膛的子弹,一切都在合理地发生着。
在这生死时刻,他唯一的天赋已激发到他所能掌控的极限,在他的精神感知中,这颗飞行的子弹似乎突然慢了下来,瞬间偏头,与呼啸的子弹擦肩而过,不去理会敌人惊愕的目光以及他们再次抬起的枪口,反手抽出腰间的铁剑高高跃起,他最后一次高举利剑劈向敌人的脖颈,宛如飞蛾扑火时最后一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