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晚此时已经回到侯府,她没急于去找罗妈妈,潜到外书房,伏于瓦顶,她揭开一片瓦,向下偷窥南康侯。
书房重地,他在灯下批阅公文。
屋外霜梅夜露,滴滴如冰。房中有炭火,桌上灯光斑驳。宋成明稳沉似渊,坐在交椅中身形挺拨,看着脸色还好。
她趴在屋顶,一个劲地瞅他。
按理最近这几天,并不是侯爷请平安脉的时间,突然请御医来诊脉是病了?
或者,他真的是宋成明吗?
不是替身吗?
若是个奸细也好,她就能冲下去一剑捅死他。
她肚子上裹得厚厚的,身为粗壮的孕妇伏在屋顶倒不冷,她幽幽望月,早就和侯爷说过,小心西北那一带的人。
不提凉国公老巢是西北边塞。楼将军是凉国公旧人。就说秦王府。,那也是早有反心。陛下的父亲先太子,当初是怎么突然去逝的?替太祖出行到西安巡查,发现秦王谋反,把秦王押回来后,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当时兴武太祖还在位,嫡出先太子尚且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侯爷就不怕出事?
还是他有什么灭门抄家的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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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明正在看公文,手中持笔圈批。突然,他听到了屋顶有节奏的叩击声,是暗号。
“小晚?”他仰头。
“是我,侯爷。”她落了下来。
灯下,宋成明对她的丑样子一愕,便又会意:“打听消息去了?查到奸细了?”
曹夕晚隔着五步,瞅着宋成明。
她问:“我几岁?”
宋成明微怔,放下笔,回答:“六岁零三个月十天。”
“紫竹林。”
“楼淑鸾。”
她看了南康侯半晌:“幽冥第九变有几层。最后一层的名字。”
“……第九变里,又有十层。第一层是生死册,最后一层是转地狱。”
她放心了,这是新的辩认暗号。自从上回冯均卿入府,她和宋成明暗中又增加了一个。
幽冥第九变,幽泉深。
黄泉深处,奈何桥头,过了桥,地府里还有十层活大地狱。
第一层掌生死册。判生则生,判死则生。
这只有她练过。
也只告诉过宋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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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府里,哪有这样容易出事。”宋成明也不多问,她为什么怀疑,他心里有数,倒笑语,“你和石明娘赌的前朝秘藏呢?”
“……有秘藏?”她大惊失色,“她没给我!这人是个赖子!我看错她了!”
宋成明顿时明白,外面谣传二女比试,赌的前朝秘藏,这完全是为了赌局的噱头。
“你散布的谣言?”
“不是我!”她果断否认,沉思着,“肯定是石明娘。女魔头就是这样不可靠。太邪气了。不如衙门中人忠勇正直。”
宋成明决定放弃,问:“宫里娘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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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世子府,冯均卿今夜回了府里道观。
他右手一张,露出一只晶莹血玉脂瓶,内有密药,是石明娘手中的秘藏秘药之一。这秘药可以试一试皇陵地图。地图是塞外珍兽皮毛所制,是不是还画有机关没有发现。
他在密室里,用密药把皇陵地图全涂药抹过一回,再用灯火烤过。
过了一柱香,果然就看到了地图背面露出密密麻麻的字,他推测是冬公公所写,但内容却让他意外:
【幽冥九变,第九层中又分十层。吾以往得知此秘事,是在元宫中,听前朝国师八思巴偶尔所言。吾为太祖建起皇陵,不经意间想到此事,料想定是天意。便以这十层之名为皇陵阵法机关命名。非幽冥之主不能打开机关。机关第一层,生死册。第二层……】
他皱眉,幽冥之主?是指修炼完幽冥九变的人,才能解开重重机关,直入皇棱核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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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侯府。
外书房里,曹夕晚觉得需要去和石明娘谈一谈前朝秘藏。宋成明能问这事,这说明凤刀君手上还有一部分秘藏,被侯爷盯着呢。她当然得去商量商量。她明明赢了,怎么能没有一点彩头呢?
她听起侯爷问起宫里的宋良娣,顺口回答:“我没大注意娘娘——”突然沉思,“不对劲。我进宫后就没注意娘娘。”想了想,“娘娘以前这样安静的时候。往往有事。”
宋成明微惊,他知道她是在说什么。
长房的侄女宋佳惠,端庄淑贤,自是不一般。
突然有一年,小晚嫌弃大小姐太安静,一点也不活泼可爱。没两天,她又发现了陆秀云也突然安静下来。
她和秀云太过熟悉,一看就觉得有可疑,当即以为陆秀云被大小姐欺负了。
她连忙就跟踪偷窥大小姐。结果发现宋佳惠与赵王世子在进香时,偶尔见过两面。
本朝初立时,各勋府上也不过只是平民出身,一朝暴富显贵,内宅规矩并不严。
而踏青赏秋时,各皇亲、贵戚、勋府都会阖府出行,驱香车泛画船,带家人去清凉山畔、莫愁湖边游玩。春光明媚,湖碧桃红之时,大小姐和世子暗中有书信来往。
陆秀云是知情人。虽然不懂太多规矩,但也知道叫发现了会挨骂。每日忐忑不安。
曹夕晚那时觉得,按老太太的意思,大小姐要嫁个门当户对的勋贵。最好是国公府上。
她一想,赵王世子家里比国公还强,挺适合的。她就没当回事,丢在脑后了。偶尔和宋成明嘀咕过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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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康侯回想此事,也皱眉:“过几天,让老太太进宫去看看娘娘。”
“哦。也行。”她想,最多就是赵王世子想利用娘娘打听消息,写肉麻骗人的情书来了。也不算什么事嘛,“侯爷放心,反正娘娘她也不会上当。”
她其实纳闷的是,宋成明到底怎么打算?他在困境危机里的时候,出了名的有城府毒计。
且,她仔细打量南康侯,又细听着他说话的声音,细观神态,她没看出宋成明有什么身体不适的地方。
她这才把上元县、江宁县的事情略说了说。
“我查清楚了再来报给侯爷。”
她和宋成明,现在倒是处得不远不近。
但她揣测着宋成明的心思,他知道南枝在府中吧?故作不知是为了什么?她甚至会想,也许,真正危险的不是侯爷而是太太。
她方才还溜到了嫣支的屋子里,这丫头刚睡下。嫣支说,陈妈妈倒是没找她。
曹夕晚一听,就知道太太没防备。
侯爷一旦有了嫡子,又在西北秦王府里安插下了足够的暗桩。甚至,她听小乔说,楼氏在金陵城的商栈、邸库都有侯爷插手。她想,侯夫人现在才遇上了真危险。
乌老档为了拿解药,背地里告诉她一个宫中密事,陛下在最初大怒把南康侯下宫牢时,先让几个老档查了锦衣衙门是不是谋逆,当时陛下就曾在几位老档面前,怒意勃发,责骂过:“先娶镇西之女,再结秦世子姻亲,宋氏嫡长效忠于先父太子,此庶子莫非要助秦王登基乎?辜负朕望——!”
曹夕晚想,她就知道会这样。
侯爷一旦遇上皇帝生疑动怒,关系他前程的大事,这人就难测了。
宋成明从一个小小百户,当初能爬上锦衣卫副都督这个位置,死了多少人。
而侯爷身为庶子,能兵不血刃得到爵位,几房老爷还能活着让一家子看着兴旺,完全是老太太和老姨奶奶都没有选择错。
可不是侯爷不敢弄死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