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二管事终于被曹娘子打动,同情她的难处。开始在外面散播谣言。
曹夕晚很满意,毕竟他收过打点,不能白收。
但连城也暗示了一句:“青娘子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何必又试探侯爷。多年的情分有什么不好直说的”
“”她转念一想,连忙追着解释,“石明娘是大意了,她中了我的计。我借了碧影霜天,可是当着侯爷的面向苏锦天借的。”
“你用柳书生来设计”
“对。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穿青衫的。”她叹气,指责邻居家的奸细是小白脸又爱穿青衫,这完全不是她的问题,“我现在天天躲着不出府门,难道这日子是什么有趣的我有没有生病,倒要骗侯爷”
连城瞅了她半晌,痛快一点头:“行。我信。”
这言下之意,侯爷就未必和他连城一样好说话,没有疑心了。
她眨眨眼,领会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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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她托连城的事情,也不用求侯爷
没几日,金陵城谣言纷起,渐渐都传到了唐王府中。
但唐王府都知道了,金陵城中各衙门就没有不知道的。密谍们皆是暗流涌动,更不要说权贵府中的家将、供奉们都是吃闲饭的,议论纷纷。
便是柳如海,他早上在家门口遇到她,冒着风雪都向她打听了一句:“杨庄主下贴子,约战苏锦天了”
“对。”她一反常态,不嫌弃柳书生,反而幽幽叹着,“我本来以为翠屏他已经把天下第一刀的名声,视如无物。没料到还是这样着相。何必去争呢”
“……”柳如海看着她,她一脸慈悲,捻着手中琉璃十八子,这模样应该是在诚福寺里扫地时偷学来的,但分明就是借刀杀人的阴险眼神。
他听的版本完全不是这样。
这一战不是为了天下第一刀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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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平粹以前是陈友凉旧人。当年他进京城,时逢蓝玉之变”
柳如海慢慢笑着。
她止步,回头,望着他。府后长巷中,晨起的细雪迷漫。
“还是,我听说他与蓝玉军中的密谍团——百战血刀,很熟悉”他问。
“……”
她想,确是如此。
百战血刀的首领,就是战百刀。
杨平粹与战百刀是八拜之交。
过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柳如海这样无关人的嘴里,再听到了这个名字。
几年前,百战血刀与巡城司百兽百鬼,曾经在金陵城暗河里,殊死一战。
成王败寇,非关恩怨。
她那一剑,刺入战百刀的喉咙,抛尸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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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庄主当时是被战百刀请来的”柳如海心如明镜。
她感觉自己似乎很平静。
她微笑:“也许。”
是的。战百刀又来了。
这一回,又是杨翠屏来探路。
“我本来以为……”她突然一叹,抬手轻轻接了几点晶莹的雪花,一如当年
她在秦淮河边,在江南烟雨中初遇战百刀时,那晶莹剔透的惊艳。
她本来以为杨翠屏绝不敢再踏进京城。
毕竟,他当年是潜身到了锦衣卫。
化身为巡城司百兽百鬼之一。
因为这事让她曹夕晚颜面大失,就连侯爷都不知道,她手下的画屏鬼翠妈妈,
就是堂堂万剑门杨庄主。
“我并没杀他。”
“……”柳如海觑着她。
“我只是剥光了他的衣服。把他吊在山上冻了三天。”
叫他男扮女装!她不仅没有察觉,居然还在锦衣衙门里时常叫他翠大姐。暗
暗觉得天下第一刀的名号,也许应该归翠妈妈,而不是苏锦天。
甚至在好友苏锦天要约战翠妈妈的时候,她出面阻止,让苏锦天不要嫉妒她手下的英才。女子中有她曹夕晚,为何不能有刀中圣手翠妈妈
石明娘不过是沉迷夫妻情爱,假以时日,未必就不如刀君凤翎。
她还扬扬洒洒,与苏锦天争辩一场,以至于大吵。
后来事发,她恨不得钻进地逢里去。从此在苏锦天面前就说不起话了。
简直可恨!
巡城司里上当的锦衣卫不知凡几,有两位大叔还争风吃醋暗中爱慕翠妈妈,得知真相个个怀恨在心,动手的可不只她一人。
“我当初手下留情,他必定要感恩在心。”风吹雪卷,她慎重向同为奸细的柳如海讨教,“你觉得呢”
说笑吗斩草除根才是锦衣卫的规矩。巡城司虽不掌管诏狱这类酷虐之地,却日夜巡查京城,行走在生死之间。锦衣卫高手都在巡城司。柳如海诧异看她一眼,她居然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他沉思着,果然杨翠屏是她头一号宠爱男宠,不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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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眼看看巷里自家家门,暗暗一叹。
多亏她早有准备,让爹娘这几天留在侯府里住,并不回家。
翠妈妈她——不,杨庄主一定想弄死她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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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事重重,后悔当时侯爷一心对付蓝玉,杨翠屏的族亲又是宫里讨厌的老
太监,她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手下留情。又觉得自己退职后,没有带着爹娘离开侯府是有先见之明。
多亏她一时犹豫,没急于在周家新宅子边买屋子,还是躲进侯府更方便。毕
竟杨翠屏特别小心眼。一定会来她家。他长得不错,怎么心眼这样小
柳如海同样心事重重,李世善二十两银子买的假消息,居然还有三分真。
他一时间,便忘记了药箱里有他做的药油膏儿,本是想送给她抹手指的。
二人都在出神,他与她一起从角门而入,进了侯府。
琼花踏碎,腊梅横枝,二人各怀心事,她侧目见得他走在身边,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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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明这一日下朝回来,正换了衣裳和暖鞋,摘了冠,闲在外书房。
连二管事替她求了侯爷,想请近来有名的女脉大夫柳先生再为她诊一诊。
“小晚说的”
“是,侯爷。”
宋成明含笑点头。
近来,他越来越怀疑曹夕晚未必是个废人。
“六老爷又去军营里了也罢,让柳先生且不急着见六老爷,到外书房来。”
“是,侯爷。”连城便知道,这一番就是为曹夕晚诊脉,免得侯爷疑心。毕竟这阵子苏锦天在接手她的巡城司。叫侯爷多心并不好。
梅林里玉梅盛放,积雪雕玉。
柳如海先进去,临别还含笑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揣测她的心思。
她当不知道。
她在廊外听得连二管事一声唤:“曹娘子,侯爷唤你。”
“是。”
她进得外书房,入目青鼎焚香,青鼎下铺设的哈密大红金钱毡,她绕过毡子。走到内室门前施礼:“侯爷。”
“也应该和柳公子见个礼儿。”侯爷端详着她,见得她神色安详,没有什么怨恨之色,宋成明便也欣然笑着,“小晚,这位是你的旧识,可还记得。那时你才这么高,七岁。”宋成明比划着。
她瞅了柳如海一眼:“记得。”
侯爷叹笑:“我一见小柳公子,隐约想起你们是旧识。”说罢,起身,“小晚身子也不好,你替她看看。”
曹夕晚和连二管事暗暗换了个眼色,侯爷答应得如此痛快,除了衙门里的事,自然还有原因。
除了二老爷,六老爷,连她都被侯爷拉出来做障眼法。
府里真正生病的人,已经呼之欲出。
她看看东梢间的小炕,那是她以往守夜时睡的地方。
东梢门窗外,依旧梅影虬龙,那是府里最高一株梅树儿,
只要跃到树梢,幽鸿影转,她便能立于侯府正堂之上的兽脊飞檐。
月光下,她的飞鱼纹迎风而舞,她手指向上轻触,仿佛能探到天边的浅金圆月。她的眼光俯视,能看到侯府各房院落。
可惜这一回,因她没把老姨奶奶的老病儿当回事,所以也没有注意小公子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