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苍生一舞成名,让有适龄女子的家庭又躁动起来。就连他干妈范氏也来找方青莲探口风。范氏叹息道:“转眼小凤也该十六岁了,就不知道今后会遇上个什么样的婆家啊?”方青莲能不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没法搭话,只管抿嘴笑。
每每想起雕花窗户里那一声神秘的叫好,龙苍生的心里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他以前可从来都不曾有过。就连之前在谢家坝收核桃时,谢驼背的女儿谢小妹拼命向他表白和暗示,他的心里也都没有这种热烘烘的、像被一根鼠尾草时常挠动心尖尖的那种感觉。不想都不行。
腊月二十四,这天最后一场舞龙恰是尚保长家。常守业早早就在青龙潭旁边的竹林傻等了。表面上,常守业是在等着看舞龙,但实际上常守业的心里全都是尚金花的影子。常守业和尚金花彼此起腻、眉来眼去一年之久,“画眉夫人”还是没有支使媒婆来尚家说媒,而尚保长支派去的媒婆,她又不让人家进门。两个小的就又悲伤又慌乱,而尚保长却恼羞成怒,毅然截绝了尚金花与常守业的一切来往。这可苦了常守业和尚金花了。
因为尚金花的关系,尚保长现在干啥都情绪不高,舞龙队来时,他也没在家里摆什么阵,三下五除二,几下就收锣息鼓了,倒也轻松清闲。等了半天要看热闹的那些人就不满了,说:“尚保长,你舍不得给礼信钱嗦?就这么草草了事,可惜我们等半天了。”
尚保长也知道自己理亏,讪讪不语。
常守业没有看见尚金花的身影,倒看见了尚金花的闺蜜桂花。舞龙散场后,拦住桂花打听。桂花侧身而站,说:“常师傅,绵水县城西门楼子有个开竹器店的,叫吴篾匠,跟尚保长那是通家之好。金花没跟你说过吗?”
常守业摇摇头,说:“没说过。金花与吴篾匠有啥关系?”
桂花说:“真是个呆子,金花与吴篾匠能有啥关系?但吴篾匠有个儿子叫吴孝先,打小与金花就相识……”
常守业突然感到一股热血上冲,要去尚家找尚金花问个清楚明白,却被桂花叫住,桂花说:“金花今天一大早陪她二婶子去城里扯绸布去了。”
金花的二婶子,也就是舞龙队里舞次一把的尚小娃的媳妇。舞龙队正要解散,各自归家,常守业一把抓住尚小娃,焦急地说:“金花是不是跟你媳妇进城了?多久回来?”
尚小娃挣脱常守业,犹豫地说:“你是常守业?”
常守业说:“是,我就是常守业,在场上曾剪刀裁缝店……”
尚小娃把常守业好一通打量,然后说:“去买点年货,还要看个亲戚,二三天的工夫也该够了吧?”尚小娃窄身走了,嘴角却闪现一抹诡异的笑。
常守业转身欲走,却被龙苍生叫祝龙苍生说:“今天腊月二十四,是除尘日,佟干爹肯定又是通宵给菩萨洗脸擦身。干妈那里肯定有许多事,你去帮帮忙吧,我去不方便。”
常守业心中有事,说话就少了些情感,他说:“你有啥不方便?莫非你们晚上还舞龙?”
范氏现在的心里,那是对龙苍生有了打算的。说不定佟小凤也同样如此。如果现在热络地凑上去,岂不加重了这种想法?那最后是会伤害人的啊!而这些,龙苍生又不便说清楚。其实男女之间那点事,尤其在刚开始起事的时候,是没法说清楚的。龙苍生的策略是想渐次疏远。
与常守业分手后,龙苍生溯欢耳河而上,准备回家。昨晚祭灶的时候,方青莲又抛洒了几眼泡子的泪水,弄得龙苍生很是担心。唐影从通济桥上下来,看着龙苍生的背影大喊,龙苍生听到后转身往通济桥走去。
这时候,官道上从陕甘方向赶起滚滚烟尘,让本来灰暗的天空更加灰暗。龙苍生看见,几辆军车嘎然停在青龙潭旁边的官道上。而观看舞龙的人们正愁热闹没看够,就一下子围了上去。
龙苍生像问自己,又像问唐影:“咋又开来这么多军车?”
唐影说:“听说国军在陕甘败了,败的很惨。野猫崖又被游击队炸毁了,一个月五个大洋征召民夫开山修路,都没人去……”有些幸灾乐祸。
龙苍生说:“三圣庙前那些兵就是来征召民夫的?我以为在招团防兵呢1
唐影却说:“找你说点事情。”
……
前线战事输赢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17军几乎被全歼,设在榔头沟的17军司令部也被草字头的一支突击队发现并攻击,军长陈卾生慌乱之间仅带少量随员,泅渡渣渣河才得以逃脱。
对于35军而言,虽然收回了羊粪蛋蛋山上的榴弹炮阵地和渣渣渡,但是,也就是个名誉而已。不管是榴弹炮阵地还是渡桥,已经全部被炸毁。这么大的损失,102师师长詹仕邦居然还被上峰嘉奖。裘司令说他有预见性,及早把102师撤回到苦荞村,保住了大军一条后撤路线,居功至伟。事实上,詹仕邦心里却一直纠结,要不是自己把102师全部撤往苦荞村,草字头的突击队是不会那么轻易炸毁榴弹炮阵地和渣渣渡的渡桥的。
客观上来讲,草字头目前已经完全控制虽徳、麦旨等渣渣河左岸,国军全线退守渣渣河右岸。两军隔河相望,新的战略均势形成。由于野猫崖被游击队炸毁,辎重和物资都进不来,已经不具有进攻的条件,裘司令命令各部全面转入防御。
裘司令长官部一方面电令处于外线的新编第二旅征召民夫,尽快打通野猫崖山**通。为权宜之计,在战略通道打通之前,又务必让35军一是拓展溯渣渣河而上、绕羊粪蛋蛋山、过野猫崖谷底青涧沟、至碱水沟,二是翻望郎坡、过荒草坪、下马鞍子、过虎啸涧、至川地蛤蟆镇的两条生命通道。前者是采药人通道,后者是土匪通道。苦荞村人说,这两条路,都不适合过兵。因为都只能勉强走人,没法通车。
裘司令叫保持这两条小道的畅通,其实是心里安慰多于实际用途。
35军和83军一部,现已经全面退守渣渣河右岸的各川、汉西等草字头暂不涉足的地方。但这里也非绝对安全之地,据当地乡保长和团防兵介绍,草字头在此前已经派出多支工作队,秘密深入到了各川、汉西的偏远地区,名义上是调查研究,实际上是鼓动百姓闹事,搞土改,还顺便征集了粮食。裘司令是和草字头打过多年交道的人,深知草字头宣传工作的厉害,提醒下属各部千万不能小看这些工作队,一旦动作起来那就是千军万马。
裘司令害怕腹背受敌,除日日敦促毛方玺加快野猫崖通道的修复打通之外,还派出小股部队配合地方团防兵搜索、寻找草字头的工作队。
这样的局势,实在是不适合留客,詹仕邦决定把恩师曹满屯送回川地水至场,顺便也把裘依等几人送回绵水县城。詹仕邦会做人,又会做官,知道军统行为虽然令人不耻,但是也没必要得罪他们。为此,詹仕邦还以私人名义专门给毛方玺打了个电话,叫他派人派车在碱水沟接人并护送。
毛方玺正坐在火炉上被燎烤,巴不得上面多个说话的人,满口答应之外,还对詹仕邦说:“詹师长,关于打通野猫崖,林军长催的紧,我也急呀,可是目前正是年关,征召民夫有困难啊!要是军长怪罪,还请詹师长在军长面前美言几句?”
詹仕邦说:“好说!好说1
当三辆大卡车和三辆吉普车停在水至场青龙潭旁边的官道边的时候,正是尚保长家舞龙结束的时候,众人看舞龙没看过瘾,呼啦啦一下子把车队围着看热闹,这么多的车,这么多的兵,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呢,得好好看看。
这时候,曹满屯从一辆吉普车上从容下来,一个上校对他十分的谦恭,一口一个曹先生,一口一个卑职,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这个陕甘来的曹员外是何身份?让一个军官一直点头哈腰?
早有人把看到的一切报告给了封啸天,封啸天听后背皮子阵阵发凉,更加坚定了离开水至场,要去绵水县城当参议的决心!
……
腊月之间的绵水城,嗅都能嗅出年味来,性子急的,已经挂好灯笼,贴上对联了。人们手里提着的,胳臂下夹着的,肩膀上扛着的,都是过年的吃用……就是这样的忙,就是这样的摩肩接踵,绵水县城倒比平日里鲜活了许多。
老梁得到情报之后,急忙去水井巷杂货店找冯学海;冯学海也恰巧收到陕甘总部对川陕甘游击纵队第一支队的最新指示,要去找老梁。想不到,在巷子口,两个人却正好碰上了,岂不是巧合?都是老情报了,自然也都心领神会。老梁咳嗽几声,蹲下假装穿鞋子。而冯学海假装仰望天空,不小心,被一块砖头绊倒了,刚好扑倒在老梁的面前。
老梁乘机将情报塞在冯学海手里,冯学海也将就把情报丢在老梁的脚边。老梁收了情报后,赶紧扶起了冯学海,老梁说:“先生,你没事吧?”
冯学海站住,抖抖藏青色长夹袄上面的灰尘,说:“我看天呢,冷飕飕的,感觉要下雪了,不小心却被一块砖头绊倒了,真是的……真是谢谢你了。”
老梁也拱拱手,说:“不客气,先生你慢走1
彼此匆忙走开,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老梁传给冯学海的情报是,新编第二旅目前正在水至场大量征召民夫,目的是打通野猫崖战略通道。
而冯学海传给老梁的情报是:上级指示,川陕甘游击纵队第一支队全力破坏敌人恢复野猫崖通道的企图。
目标指向高度一致。看来,野猫崖,才是这盘棋的棋眼。
除了传递给老梁的情报之外,冯学海还有一条十万火急的消息要传递给廖震山廖营长。由于任六指的意外死亡,“柳溪小酒馆”的关张,冯学海判断,军统对廖营长的监控可能已经名存实亡。同时也由于情报的紧迫性,即便监控依然存在,冯学海决定也要冒险直接去见廖营长了。
……
常守业去西门楼子见到了吴篾匠,却没有见到他的儿子吴孝先,也没有见到尚金花。吴篾匠骄傲地说:“我儿子现在是三水贸易行的襄理,平时不在篾匠铺的。”
常守业就决定去三水贸易行找吴孝先打听消息,刚走到水井巷口,突然斜刺里跑出几个黑衣队,高声叫着“站妆,一边还啪啪的开枪。常守业赶忙躲在一个树后,这时候才看清,黑衣队是在追赶一个穿藏青色衫子的中年汉子,想不到,中年汉子也有枪,边跑边还击。突然,中年汉子中枪了,踉跄了几步,一下子摔倒在常守业的面前,他的眼睛含着某种祈求,紧紧盯着常守业,嘴里念念有词。常守业突然想起了柳聋子,感觉这个中年汉子也是条汉子。
黑衣队赶到以后,把常守业和中年汉子团团围起来,常守业连忙说:“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就在黑衣队怀疑地看着常守业的时候,中年汉子把枪抵住自己的下颌开了一枪,常守业一下子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