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被皇帝召见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越到了过去;”老人字字清晰,只是依然残存着惊恐,“只觉得突然头昏脑热,意识模糊——”
“对,就是这个感觉!”英明突然插话道。
但是老人丝毫不受影响,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突然,一只大手没有任何预兆地放在了我的肩头……”
“‘聂兄,聂兄,醒一醒……‘
“是侍卫总管阿拉善!我勉强睁开眼,看到了那张令人畏惧的面孔;从普通士兵到一路畅通升任御林军总管带,那张丑脸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通往至高位置的阶梯。我则恰恰相反,凭借着资深的履历与高超的剑术一步步熬到了御林军副官带的位置;因为是汉人,所以这就是我能达到的最高成就了;满人的江山只会信赖满人,就像汉人的王朝只能依靠汉人一样。
“‘什么时辰了?‘我迷迷糊糊地问道,而且语气之中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亥时一刻皇帝要召见你,而且只召见你!也就是说,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准备了……‘阿拉善眯缝着双眼,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
“于是我笑了,皇帝继位才四年,稚气未脱,夜深时分,找我做什么?不会是天雷滚滚,暴雨倾盆,吓得尿裤子了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脸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我起身更衣,准备面圣。但是,阿拉善却突然又开口了‘皇上让你便服面圣,不准携带任何武器。‘此话一出,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随心随欲,不知所以。
“‘那这些呢?‘我摊开双手,展示着自己的戎装。
“‘衣服,皇帝已经给你预备好了‘阿拉善摆了摆手,一个侍卫马上把一个托盘呈上来,上面摆放着一套崭新的黄袍马褂。
“‘这孩子!玩呢‘我苦笑一声,便换掉了服装,‘走吧,大人!‘
“‘皇帝没让我去,所以我不便相陪,‘阿拉善眉头紧皱,全力思索着。
“‘那、那我就去了?‘我试探着问道。
“阿拉善不耐烦地挥挥手,权做回答;于是,我自己出了大门,向着行宫走去。一路之上,侍卫依然众多,但是我惊讶的发现,竟然全是陌生的面孔;不过,从装束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满人,而且都是镶白旗的。
“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之中,亥时二刻,我终于抵达了行宫门口;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侍卫执勤;于是,我信步而入,看到了令我魂飞魄散的场景——
“先帝咸丰爷准坐在黄金色的桌案之后,正在奋笔疾书!但是,明明在一八六一年七月十七日,咸丰爷已经驾鹤而去,飞升仙境了;那么这位?不对,一定是做梦;于是我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六个大耳光!火辣辣的疼痛瞬间惊醒了我,我不由得双膝跪地,大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问,平身吧!‘其实,那几个清脆的耳光,已经完全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于是,他抬起头来,无限温存地看向我这个卑微低贱的汉人。
“愕然之下,我不由得惊呼道,‘皇上——‘
“但是,咸丰爷却招了招手,示意我近前;于是,我哆哆嗦嗦地挪到桌案之前,看到了咸丰爷的影子,终于长出一口气。
“‘天问!‘他竟然还是直呼我的字号,然后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可以信任你吗?‘
“‘皇、皇上,臣——‘除了拼命磕头,此时此刻,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很好,天问,‘咸丰爷一声长叹,幽幽说道,‘希望我没有看错你……‘
“就在搜肠刮肚,决定我正要一表忠心之际,皇上却突然摆了摆手,然后绕过桌案,轻轻托起我的右手,接近着,回过身,将桌案之上刚刚写好朱批玉音的纸张递给我,手掌在我的手心之上轻轻按了几下,接着看向桌边的外国钟,说道,‘天问,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四十分,你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因为丑时一到,也就是一点钟,他就要来了!
“上至朝廷,下达黎民,都知道只有一个他,胜保大将军!于是,我情不自禁地说道,‘皇上,他、他来干什么呢?这么晚的时刻,这么恶劣的天气。我看向门外,风狂雨昼,天地一色。
“‘天问,你只有十五分钟了!‘不知为什么,皇上的眼中突然噙满了泪水,‘天问,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接下来,皇上的举动让我如遭雷击,魂魄俱散;作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咸丰爷居然对着我弯曲了尊贵的膝盖!!!
“‘皇、皇上!!!‘我禁不住冲天一吼,肝胆俱碎。
“但是,皇上却伸出冰冷的右手,一下子便捂住了颤动不已的嘴巴,‘天问,你只有十分钟了,他、他马上就要来了!‘这一句,绝望至极;这一吼,肝肠寸断。
“于是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我只能颤巍巍将纸张摊平在御案之上,怀着最大的虔诚阅读了这道绝命圣旨——
“‘天道轮回,自有定数;巨奸窃位,谋害至尊。胜保之才,不可大用,奈何本朝乏才,引狼入室。其妹居于深宫,包藏祸心;其兄大逆,意图不轨。于是,一年之前,苏完瓜尔佳矢丽妃便开始在朕的饮食之中下毒;朕虽驽钝,辜负先祖,只是死于妇人之手,未免太过可恨。胜保之心,蛇蝎不如;其妹之毒,十倍于此!事已至此,可怜如今,朝廷内外,尽为其党羽爪牙;御林卫士,全是白旗。所以,如此危局之下,满人朕已经不敢相信;除了天问兄,朕不敢再吐露心声。
“‘为什么???!!!‘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我突然爆发了。
“‘这,就是答案!‘咸丰爷打开窗户,月色如戏,白色终究不能完全掩藏自己;白色的戎装,像极了烧饼之上弥补的芝麻……
“‘皇上,我、我接下里该干什么?!‘匆忙之下,我问的很是突然;但是,皇上明显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只是这一下,我整颗心都因此而破碎了,‘紫禁城中,人满为患;只是可怜除了你这个外族兄弟,我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也就是说,你——天问,就是我爱新觉罗·奕詝的知己!所以,说到这里,皇上,突然附耳过来,声音很轻,我刚好能够听见‘你就藏在屏风之后,一动也别动,无论发生任何事!‘
“‘皇、皇上!‘我惊呼道。
“朕继位日浅,遭逢乱世;自谓无德于民,愧对祖宗;只是信赖非人空留遗憾。不过,陷入落网多年,却自谓逍遥半生,足为彻骨之恨,万世不休。今晚,他就要来和我摊牌;其实,朕早就完全洞察了他和他妹妹丑恶至极的嘴脸;不过至今依然难寻死症,始终无法将他们的阴谋让世人明了。于是,反复排查之下,我选择了你,天问!然后还有他们两个——
“‘谁?还有谁?‘如此密局之下,英明不由得惊呼道。
“‘奴才见过皇上!‘没有任何预兆,两个小太监从门外径直走入。
“御林军副管带聂远聂天问大逆不道,把他押下去!‘咸丰帝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而尖锐,“把逆贼聂远带下去!“
又是一个戏剧性的时刻!戎装贯体、利剑随身的胜保与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的聂远擦肩而过,完成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邂逅……
清王朝的命运,就在如此不经意之间,完成了令人唏嘘的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