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天气,在辽西已经是极寒的天气了,白天泥路给入夜后的寒气冰得坚实,颜色比四野漆黑的夜稍浅一些,仿佛一条浅黄色的粗麻布延伸出去,也延伸不了多久,感觉前方就一道无底深渊,眼前的泥路就像是诱人坠入陷阱的饵。
卢象升看着天色,心情尤为沉重。
朝廷没有规定他什么时候抵达锦州,自己也不担心失期之责,但是,秦翼明的话,却仿佛像一颗带着魔力的种子,在卢象升心中生根。有些事情,不怕没有证据,就怕深入去思考。
正如秦翼明所说的那样,自从浑河之战开始,辽东的战事一天不如一天,关宁军败了很多次,可偏偏稳如泰山。之前,卢象升没有兼管过军务,并不知道每年六七百万两银子花在何处。
哪怕像刘明遇一样,对士兵们大手大脚,粮食管够,隔三差五的吃肉,一年下来养活兵马的费用也五十余两银子。以关宁军的军饷,养活十几万大军完全没有问题。
刘家军成军时间不长,天雄军成军时间也不长,可是刘明遇能够率领新成立的刘家军打得建奴没有脾气,而自己也可以以天雄军一军之力,连败建奴镶蓝旗、正蓝旗和镶黄旗,几乎把镶黄旗打崩溃……
可关宁军呢了不起斩首十几级,几十级,几百可以吹上天,每每想到这里,卢象升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就在卢象升所部的天雄军抵达宁远卫的时候,一场暴雪不期而遇,经过一夜狂风暴雪,天亮的时候,四野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进入了冰雪覆盖的世界。
天雄军将士面对这种寒冷的天气,倒也不算太难受,天雄军的装备极好,每名士兵的棉衣都非常厚实,倒也没有多达的影响,可是民夫……
民夫就没有这个条件了,一夜暴雪,光随军民夫就冻死一百多人,而且还有五六百人受伤。
这下卢象升的心情更加沉重,大凌河修建是开始于五个月份,也就是四个多月前,那个时候正是大凌河的夏天,百姓和军队肯定没有准备冬装,现在大凌河城又被包围了两个多月,这场大雪,对于大凌河城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可天雄军现在自己也被困在宁远卫,此时的道路已经看不到了,到处都是一尺多深的积雪,别说行军了,就连走路都非常困难。
正所谓操心越多,越心累。
卢象升着急上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刘明遇倒没有卢象升的担忧,刘家军所有的辎重都是辎重部队负责运输,大雪覆盖车辆无法通行,其实非常简单,把马车的车轮卸掉,刘家军的马车车厢,本来就加装了滑板,这是因为大宁的气候所致。
大宁的冬天也冷,一天至少有三四个月冰雪覆盖的时间,为了方便运输,马车就改成了雪橇式,没有雪的时候用车轮,有雪直接当成雪橇。而刘家军士兵们也可以坐在车厢里,围着火炉烤火,丝毫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
不过,出了山海关以后,刘明遇就派出骑兵侦察排,分散到前后左右,他还真担心关宁军让开口子,建奴深入到辽西,抽冷子给他来一家伙。
每天行军速度虽然不变,日行五十里,到了五十里,马上停下来休息,刘明遇士兵感觉这种长程行军,甚至强度不如在刘家军军营中训练。
赵元清有些不解的问道:“侯爷,我们明明可以快……”
“不用那么快!”
刘明遇苦笑道:“放心吧,关宁军啃不动建奴的包围圈,到最后他们肯定让咱们刘家军上去,咱们若是毫不顾忌,全速前进,你猜猜,咱们到了锦州,那些官老爷会不会让咱们休整一下”
“应该不会!”
“这就对了!”
刘明遇望着周围的士兵道:“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将士们的命宝贵着呢,可不是这么浪费的!”
“侯爷是担心关宁军坑我们”
“他们坑我们什么”
刘明遇淡淡的笑道:“他们无非是趁咱们与建奴血战,关宁军招呼不打就跑,从而引发全军崩溃……咱们刘家军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吗”
赵元清点点头道:“确实是不需要,咱们刘家军成军之初,都是依靠自己硬怼建奴!”
“在其他将领眼中,关宁军还是盘硬菜!”
刘明遇不以为然的笑道:“在本侯眼中,他们就算个屁,不不鸟他们,也不把他们当作人看,防线该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关宁军还能怎么样充当建奴先锋杀进咱们大营知道本侯为什么携带两百五十九辆迅雷铳吗”
赵元清目瞪口呆的道:“难道侯爷是为了防备关宁军”
“这是自然,如果建奴来,那就是对付建奴,关宁军来,本侯就是对付他们!”
刘明遇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自己的这个系统,平时作用不显,事实上,这个系统商城,其实就是一个补给队,他现在利用了缴获老回回的金银,加上声望的积攒,此时累计到系统商城的总声望已经达到了一千两百多万。
如果兑换粮食,刘明遇一个人可以养活百万大军。
为此,刘家军的士兵们此时非常舒服,时不时的可以享受到加餐,每天都可以喝着羊肉汤,可以补充体力,保持着高昂的士气。
崇祯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兵备道张春率领的四万余大军,最后一支由六千浙军部队抵达锦州城。
这支大军几乎囊括了明朝在北直隶地区所有的机动部队,颇具战斗力,他们的到来,让由于连战连败而意志消沉的明军士气为之一振,似乎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建奴再怎么厉害,也不过五万来人,关宁军与连败三仗,损失不小,但是三四万人马还是凑得出来的,八万打五万,就算没有办法打败建奴,至少也能迫使他们后退,解了大凌河之围,或者将被围困在大凌河城里的大军救出大半来吧
对于张春的到来,孙承宗与张春商议,此时暂时不动,休整一番,等天雄军与刘家军到来之后,全军赶赴大凌河,以十万大军两倍于敌的优势兵力,一举击退建奴,解大凌河之围。
孙承宗还是比较乐观的道:“等天雄军与大宁军抵达,我们全力出援,就不是夺回大凌河城那么简单了,非扒下建奴两层皮来不可!”
随着孙承宗的这一句话,随着陆续到达,锦州军民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虽然孙承宗不想急,张春不想急,可是皇太极却有办法让他们急起来。
就在崇祯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下午开始,一些关于大凌河城里的事情便在锦州城里流传开来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在街头巷尾流传,很快便扩散到锦州城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像瘟役一样向后方扩散,转眼之间便失控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大凌河……”
“大凌河怎么了”
“断粮了,老惨了!”
“怎么可能这不才被包围两个多月吗大凌河有不到三万人,当初孙阁老可是给大凌河运了三万石粮食,他们就算是猪,那也要再吃两三个月吧”
“你知道个屁,建奴的细作无孔不入,据说一个多月前,建奴的细作放火,把城内的粮食烧了,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早就断粮了!”
“其实大凌河早就断粮了,只是消息没有传过来!”
“你知道吗大凌河那边打得可惨了!守军半个月前就就断了粮,现在已经都开始吃人了!”
“啊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有人从大凌河城那边逃回来了,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建奴很狡猾,包围大凌河城之后并不进攻,只是挖了三道长壕,再修筑土墙把大凌河城围了起来城里有三四万人呢,原先储备的那点粮食又被烧掉大半,哪里够吃啊现在啊,老鼠麻雀也被吃完了,只有那些将军才有几斗米……”
“……没东西吃了,那些军头就开始吃人,把役夫杀了,拿骨头当柴把人肉烤得半生不熟,然后大吃大嚼!他们不仅自己吃,还把吃不完的肉分给役夫,把他们养胖,然后下次挑胖的杀……”
“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该吐了!”
“我的天,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大凌河城那边打得这么惨!”
“大凌河城那边打得这么惨,为什么孙阁老还不派援兵过去啊,难道非要等到城里的人死绝了才肯出动吗”
“鬼才知道呢听说这朝里出了奸臣,他们想等大凌河的人都死绝了,建奴要一座死城有啥用,到时候还是不退兵那个时候,他们再出兵,不费一兵一卒,夺回大凌河城……”
“原来当官的这么黑!”
大凌河之围已经历时两个多月,被围在那座该死的城市里的除了一万多关宁军精锐之外,还有不少来自锦州等地的役夫、商贾,这些人的妻儿老小日夜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家人遭到不测,如今听说大凌河城已经变成了一座阴森森的人间地狱,他们所有的担忧和恐惧终于爆发了。
成群结队的涌向军营,指着士兵们的鼻子破口大骂,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为什么还不出兵支援大凌河城万一我的家人那帮军头吃掉了,你们这帮穷军汉能赔给我么
锦州城里群情汹涌,如同沸腾的火山口,刀枪都压制不住了。孙承宗反应很快,在接到谣言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动作,他就开始下令一边抓住散步谣言的人,一边下令彻查!
锦州巡抚和锦衣卫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马上出动,开始彻查。
调查的过程很不顺利,老百姓以为官府要堵住他们的嘴,反应十分激烈,甚至跟官差和锦衣卫动起手来,情况几乎失控。
孙承宗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群愤怒的百姓,冲到了兵备道张春临时居住的府邸,给张春送了几千斤黄金(大粪)。
张春吐得昏天暗地,连苦胆都快要吐出来了。
孙承宗忧心忡忡,这该死的谣言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再过几天天雄军就能赶到,和张春合兵,明军战斗力大增,击退建奴的成算成倍增加,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谣言横心,人心动摇,再这样下去,不等出兵增援大凌河,锦州就先乱成一团了,这还得了!
“再传播谣言者视同叛逆,严惩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