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8章 湮没之于月陨 (二百四十八)
随着音乐的响起，整个礼堂仿佛沉入了无边深邃的海底。
那份宁静、优美、深不可测的感觉，伴随着管风琴悠远而洪亮，庄严神圣的音色一齐涌出。
它把一切淹没，将整个世界染以晶莹剔透却又看不见底蕴的宝石蓝色。
没错，这是兰斯老爷爷的《超人练习曲：深海》。
不过老爷爷还没有来得及教伊莱恩这首曲子的演奏诀窍，他们今天的课程反而是去观看＂暴风祭＂，去听取自然界的声音。
这首曲子伊莱恩只在唱片铺里听过几次，它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首《超人练习曲》。现在的伊莱恩是仅凭记忆来演奏、重现这首《深海》的。
当然，伊莱恩只能记起其中一部分的曲调，大概是三分之二吧。《超人练习曲：深海》全长十五分钟，伊莱恩记忆力再好都不可能光听几次就彻底记住其中每一个细节的，肯定会遗漏掉一部分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演奏的这首《深海》是半成品，距离完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如果把半成品拿出来演奏，岂不是失礼人吗？
所以伊莱恩对这首半成品的《深海》进行了改编，把另一首曲子揉了进去。那首曲子就是今天弗里曼提到过的《鲸鱼》，同样是一首高难度的钢琴曲，但是远没有《深海》那么难。
所以，在那宁静的深海之中，有那伟大的巨兽在缓慢地游动，优哉游哉。拥有悠长的生命，活得自在写意，巨鲸的生活节奏是如此缓慢。
因为生活节奏缓慢，所以生活很沉闷？——不会。
无数的鱼虾围绕着巨鲸游动，仿佛一群小孩在围绕着老爷爷在嬉戏。伊莱恩飞速弹奏出来成千上万如同小碎步般清脆短促的高音，完美地呈现出成群鱼虾游动时的活泼景象。
所以那头巨鲸是包容而慈祥的，它任由这些鱼虾在他身旁游过。伊莱恩几乎把自己对兰斯老爷爷的印象都投影在巨鲸的身上，一边想象着那如同伟人般的巨兽，一边想起老爷爷慈祥的呵呵大笑，然后试着把这一切用音乐表现出来。
事实证明，这一切很合适。管风琴鸣响时产生洪亮而庄严的音色，让乐曲显得格外神圣。
管风琴就是钢琴的前身，是真正的乐器帝王。它的结构是如此之复杂，它演奏出来的音乐又是如此宏伟、声势浩大，仿佛光凭这一架管风琴就可以充当起一人乐团的职责。
管风琴的声音在大礼堂里响彻，伊莱恩甚至怀疑这个声音会在整个奈恩城里响彻，让方圆数百里的人都能听见。近距离听它发出的响声是非常震撼的，简直可说是惊天动地、世界为之摇撼。这就是所谓的＂帝王的咆哮＂，它矜持且庄重，却极具震慑力。
巨鲸往更浅的海面游去，鱼虾在那浅海之中出没更频繁，数量更多了。鱼群结伴巨鲸游行，活泼的小鱼儿和沉稳的巨鲸相映成趣，展现出成千上万的鱼群游动、大海充满生机的盛况。
伊莱恩在高音段弹奏出成千上万的短音，在低音段弹奏出数百个延绵悠长的长音，尽量把管风琴的性能发挥到极致——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不够用了。
乐曲到达高.潮之后也逐渐接近尾声，这部分的旋律既不是来自《深海》也不是来自《鲸鱼》，而是伊莱恩自创的，或者更接近于是把《深海》和《鲸鱼》里最精彩的部分糅杂到一起展现出来。
巨大的鲸鱼冲破海面跃飞而起，想要触摸那片天空。伊莱恩用数十个管风琴雄伟浑厚的音色一起唱和，来展现出巨鲸冲破海面的魄力。他努力把今天观看海潮时感受到的那份感动呈现出来，想用音乐再现飞鲸老佩格跃向天空的那个壮阔的画面。
它冲破海面，冲向天空。
它想要碰触，那不曾属于它之物。
摆脱地心引力，摆脱物理限制，它想靠一己之力化不可能为可能，成就未竟之业。
然而自然的力量，又是何其伟大。所有生命都是沧海一粟，宇宙一尘。
如此伟大的巨兽，其实也是如此渺小。天空毕竟并不属于它。
在它飞跃到最高峰的时候，它也身不由己地向海面回落。
我们没有翅膀。即使我们有，能做的也只是漂浮，不是飞行。
即使无比惋惜，它还是得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
那天空太高，那宇宙太远，即使穷尽它一生之力，终究无法触及。
它只能盼望、祈祷、嗟叹。把希望交给下一代。
它希望它的子子孙孙们，总有一天能到达那天空的尽头，宇宙的彼岸，观看它不曾看过的奇迹，感受世间的浩瀚无穷。
鲸鱼落入水中，掀起波涛。那巨浪旋即化作一个巨大的涟漪。
它是愚蠢的，但它也是深具睿智的。它的行为绝非空泛无益，它做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人们心中，它用自身的努力唤起人们心里那份热情，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什么——那想要碰触天空的遥远梦想。
伴随着成千上万涟漪般的交响，乐曲终究是落寞了，它的声音却在整个大礼堂中响彻回荡，甚至在整个黄金之城奈恩中萦绕，它在各种意义上震撼人心。
伊莱恩把双手从琴键上挪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随后才缓缓转过身来，向观众（听众？）们鞠了一躬。
几秒之后，成片的掌声在四方八面爆.发性地响起。
＂精彩！＂＂很有感染力！＂＂紧跟时势的演出！＂在场的人纷纷赞美道。
＂那是《超人练习曲：深海》的节选？＂＂不，《鲸鱼》吧？＂＂《深海》和《鲸鱼》都有，应该是把二者糅合到一起，进行过改编了。＂音乐家们也议论纷纷。
＂优秀的改编，很贴合今天的[暴风祭]！＂＂深海和鲸鱼……《深海巨鲸》？＂＂——不，《老鲸与海》！＂＂哈哈哈太有文采了！＂
伊莱恩对这群音乐家擅自给他的乐曲改名有些微不满。不过这毕竟不是他原创的乐曲，他也没资格说太多。
＂感谢你们，先生和女士们！＂达尔文大人过来圆场，＂犬儿的表演到此为止，大家可以继续宴会了。希望你们喜欢这场即兴的小表演！＂
＂很棒啊！＂＂也感谢你们，带来这么棒的演出！＂＂真想多听听啊！＂人们这才开始散去，继续他们的宴会了。
＂呼。＂伊莱恩捏了一把汗，从长凳旁走开，穿回他的鞋子。
＂我、我完成我的挑战了。＂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达尔文，＂轮、轮到你兑现诺言了。＂
＂当然。但不是在这里，等宴会结束之后，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再来谈这件事。＂黄金天神龙大人哼笑道。
啊。伊莱恩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真够蠢的。他终究是无法在宴会的过程中问达尔文大人关于赫斯顿的事情，终究是要等到宴会结束之后才有机会问。所以他为什么要匆匆赶过来，出现在宴会上呢？他明明可以一直等到宴会结束再问那些问题的。
但是没有人能保证，宴会结束之后达尔文大人还要到哪里去。说不定他今晚一整个晚上都很忙，一直要忙到凌晨时分呢？
总之伊莱恩只能跟在达尔文大人参加宴会，顺便应酬一下那些不太认识的名流和达官贵人们，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宴会结束为止。
＂总、总算完结了。＂伊莱恩好几次被劝酒，都以他自己未成年为理由推却了。
他虽然很讨厌被当作小孩看待，但在这场合里[未成年]却成为了他的挡箭牌，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哈，我听罗丹说过你一点酒都不能碰，果然是真的吗。＂达尔文大人看到极力避免喝酒的伊莱恩那副窘境，哼笑道。
＂别、别取笑我了……＂伊莱恩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快要累瘫了。
＂需要我背你回去吗？＂
＂不、不用，我休息一下就能动。＂伊莱恩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帮助血液循环：＂所、所以，我们就不能在这里谈论赫斯顿的事情吗？＂
＂这里还有很多宾客出没，被人听见就糟糕了。＂达尔文大人压低声音道，＂毕竟，这涉及星灵的事情。＂
＂好、好吧……＂事情可能比伊莱恩想象中还要复杂，他只能忍耐了。
＂辛苦你们了，今晚的宴会很成功。＂市长推门而入，并好奇地看着伊莱恩：＂我以为你从没谈过管风琴？＂
＂是、是从没弹过……＂
＂哈，这家伙比较特殊。＂黄金天神龙大人耸肩道，＂有钢琴基础的人，比较好上手管风琴吧。＂
才不。伊莱恩心想。
管风琴和钢琴的结构差别大了去了，没有＂使用说明书＂的话，伊莱恩还真不好上手。他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演奏。
是星灵给伊莱恩开了方便之门，把他的认知改变了，让他在碰触到管风琴的瞬间，就知道了演奏方法。这种来自星灵的特殊照顾也许并不适用在别人身上，其他人仍需刻苦锻炼才能演奏他们不认识的乐器。
一想到这点，伊莱恩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卑鄙。
不管怎样，晚宴总算结束了。达尔文大人离开大礼堂时伊莱恩也跟着走，反正有车子来接送。
＂我本来还有两个典礼需要出席，不过算了，先推掉。＂等伊莱恩钻进车子后座时，达尔文大人居然也坐了进来，对前面的司机吩咐道：＂直接回家吧。＂
伊莱恩本以为达尔文大人会坐在前面的，没想到这个大汉宁愿和伊莱恩一起挤在后座。不过车子本来就很大很豪华，后座坐两个人远远算不上＂挤＂就是了。
＂所以，你想谈谈赫斯顿的事情。＂达尔文大人总算开口问道。
＂等、等等——＂伊莱恩使劲给黄金天神龙大人打眼色，前面不是还有个司机吗？
＂哦，放心，这司机也是自动人偶，我变出来的。＂
车子开始行驶起来，非常平稳甚至是机械地。
＂好、好吧。＂伊莱恩这才放心下来：＂我、我想知道赫斯顿的身世。他、他真的在一年前突然之间出现在黄金之城奈恩吗？＂
＂是的。他的证词没问题，这就是事实。＂达尔文大人哼道，＂我们并不知道那孩子的来历。他的光魂显然不归亚特兰提斯的星灵管辖。我私下问过罗丹、居里、伊菲图斯，甚至兰斯老爷子，他们也说那个孩子的光魂不归他们那边的星灵管辖。
也就是说，赫斯顿的灵魂不从属于亚特兰提斯、伊索玛、拉普塔、迪尔蒙多，或者阿玛兰斯，他和你们一样，是个[外来者]。
他的灵魂也许归泰拉（地球）的星灵管，我不知道。总之我们管不着他。＂
伊莱恩的眼中闪过希望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