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润被褚令打断鼻梁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褚家,但因为漕帮已经派人过来取消了亲事,所以也没人会再为他出头。
他短暂地享受了一下漕帮女婿的光环,又在猝不及防下失去。
可不管和漕帮的亲事如何变化,科举还是要考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秋闱的时间也很快到了,褚休、褚全、褚润三个人同时应考,整个褚家都笼罩在一片期待的氛围中,静静地等待着放榜日的到来。
这段时间里,九苦茶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大概是余阿虎和杜玉梅在外面的宣传有了效果,许多百姓慕名而来买九苦丁回去当凉茶喝,虽然功效不同,但九苦丁特有的苦味却也实实在在地吸引了一大批顾客。
时春分每天在茶庄忙到天黑,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暂时忘却褚令和翁小环的事情,后来她听江潮说,翁小环还是没放过自己,选择了出家为尼,翁雄为此大病一场,整个漕帮都没了主心骨,翁振海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带领帮众向巨鲨帮发动报复,打得巨鲨帮落荒而逃,不敢再靠近柳州半步。
在放榜之前,由老太太组织整个褚家的女眷一起去城外的红雀庵为褚休等人祈福,保佑他们高中,而这间庵堂恰好就是翁小环所在的庵堂,所以时春分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上门找她,想看看她的现状。
因为跟翁小环的关系不算很好,所以她上门的时候也没把握翁小环一定会见她,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经过比丘尼的通传,翁小环很快派人将她迎了进去。
几个月没见,翁小环看上去圆润了不少,整个人白白胖胖,完全没了之前凌厉嚣张的模样,但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贫尼法号慧心,见过大少奶奶。”
时春分连忙回礼,“原来是慧心师太。”
慧心邀请她在屋内坐下,并亲手给她倒了茶水,“寺内茶叶粗陋,还望大少奶奶不要介意。”
“不会。”时春分有些不习惯翁小环现在的样子,索性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直到被熟悉的苦味充满口腔,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三苦丁”
慧心朝她笑了笑,点头道:“正是。”
时春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的翁小环连九苦丁都喝不下去,现在却能喝下三苦丁,她身上的每一处转变,都令人无比心疼。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慧心拿起茶杯,笑着道:“以前不懂苦味有什么好品尝的,直到吃遍了生活的苦,才发现这茶叶中的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时春分不敢抬起眸子,怕自己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的目光冒犯了她,只得勉强笑笑,“是啊,一旦爱上苦味,这九苦丁就好像戒不掉的瘾,怎么喝都不够。”
慧心看着她,平和地笑着,“大少奶奶也有让你苦恼的事吗”
若在以往,时春分肯定会转移话题,但不知怎地,面对这样的翁小环,她竟有了一种诉苦的冲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并没有怜悯她,而是真真正正地能与她共情。
“是啊。”时春分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总算抬起了眸子,“我与大爷之间的感情并不算恩爱。”
听到这个,慧心并不意外,脸上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听一个陌生的信徒倾诉她内心的苦恼,“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是宿世的缘分,不如顺其自然。”
时春分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快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所以即便这么久过去了,她都没有出动出击对付姜雅,她要让褚令想清楚什么是他想要的,而她只会配合,不会勉强。
二人沉默起来,彼此都拿着茶杯慢慢品尝,仿佛只有这茶杯里的苦味,才能一点一点地将她们连接。
一杯茶水下肚,时春分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会选择出家”
明明这世上有无数种出路,以她堂堂漕帮大小姐的身份,就算不嫁进褚家,也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似是料到了她会问这个,慧心浅浅笑着,“贫尼只是在救赎自己而已。”
“救赎”时春分对这两个字十分意外。
明明做错事情的人不是她,她有什么需要被救赎的
慧心看着她,直言道:“或许施主已经忘了,但贫尼永远都会记得,当初的翁小环并不无辜。”
她曾经仗着漕帮大小姐的身份,处处恃强凌弱,时春分不过是她欺负过的无数人里的其中一个,也因为如此,她被凌辱了之后才无法原谅自己,因为她始终认为是自己造下的孽,才导致自己遭到了报应。
如果她肯善良一点不到处作恶,那么上天还会不会这样对她
她想不明白,所以只能自断六根,出家寻找这个答案。
听见她所说的,时春分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并不认同翁小环的想法,可也确实无法说出反对的话语。
当一个人不肯原谅自己的时候,别人再多的原谅都是多余。
“那你现在得到救赎了吗”时春分继续问道。
慧心笑了起来,很快点了点头,“得到了。”
虽然她出家的时间尚短,可这里足以令她平静,她只需要每天抄经念佛,偶尔出去听听善信的烦恼,就可以愉快地过完一天。
这里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而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给漕帮带来负担。
一个被贼人侮辱了的大小姐,留在漕帮本身就是对漕帮的一记耳光。
她的离开使得整个漕帮都轻松了,而她不用再背负那些过往,可以安稳地躲在这间小屋,舔舐自己的伤口。
见她不似强撑的样子,时春分欣慰地笑笑,“那就好。”
其实嫁了人又如何,出了家又如何,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只要自己过得舒服,不管在哪里都是无憾的人生,那就已经足够了,旁人干涉太多,也不过是多管闲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