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圣人已经让黄掌监去查周鹤潜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悦,但他自己还是拟了一道旨,下令让周鹤潜入通政使司任左通政。
这虽然是一个正四品的官儿,可凡朝廷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通政使也参与讨论。
不像是礼部侍郎这个位置,听着虽然好听,但无法真正地参与内阁大事。
圣人这一做法,无疑是在对整个朝廷的大臣说,他这是打算启用周鹤潜参与大燕朝政。
周鹤潜的晋升,又不知让多少人失了眠,翻天覆地地猜测圣人如今究竟想干什么。
或许是这些日子太子屡次让圣人感到不悦,圣人要另择太子人选了。
如今最焦虑的人便是太子一党,往年还有大长公主帮衬,如今大长公主与皇后母家结了怨,对方不报复已经算仁至义尽,还想让她帮衬?怕不是在想在森林之中瞧见沙漠。
周鹤潜成了左通政,遇见的大臣便愈发多了起来,事务也愈发忙碌,他虽然仍旧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手中的差事办得却极其漂亮,从未出现过半点差错。
相比之下,太子处处出事儿,上次让他去监管行鹿宫,竟然还能发生建筑坍塌之事,二者对于政务之上的处理,可谓是天差地别。
一个是跟在自己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太子,一个是放纵自流的儿子,身边的太子却还不如周鹤潜,圣人心中不禁愈发对太子不满起来。
从御书房出来,太子仍旧那一身黄色的太子服饰,只是挂着笑的脸在出来后顿时变得阴沉了许多。
他冷冷睨着周鹤潜,“三弟如今当真是愈发长进了,本宫这个做兄长的,倒是小看了你。”
“都是臣弟上司教导得好,臣弟才能为与太子一起为父皇分忧。”周鹤潜神情淡定地回答,“改日臣弟一定多谢肖通政与谢尚书,多谢他们的栽培。”
太子冷笑一声,“希望三弟以后还能这般清风霁月,万物不沾身。”
说完,太子一挥袖,恼怒离开。
周鹤潜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并未言语,而是朝宫门所在的方向走去,离开了皇宫。
他的马车轱轱走进了书坊斋,里面有不少书生都在,这些人都是白身,眉目清朗,透着一股子正气。
他们瞧见周鹤潜走进来,不禁眼前一亮,迅速朝他走过去。
“王爷!”
“王爷今日也来书坊斋了?当真是幸会!”
“诸位好。”周鹤潜含笑地对他们躬身行了一礼,“你们是鹭鸶书院的书生吧?”
“正是!”其中为首的一位书生略显激动,又故作矜持地点头道,“夫子给学生们推荐了一些书籍,学生如今得了空,便来书坊斋寻书。”
“对!只是王爷,学生们这些日子怎么不见王爷作画了?”有一个书生小心翼翼地问。
周鹤潜笑道,“不大有灵感,不过过些日子就应当有新作品了。”
众多白衣书生激动对视一眼,“那我等便等着王爷大作了!”
有些人四散开来,还有一些书生向周鹤潜拿出了自己写的文章,请他评价。
周鹤潜的注意力放在这些文章上,耳朵却听起了其他人谈论八卦。
这不经意之间,就听见了他们提及易凤栖与周柯颉。
他不着痕迹地全神贯注,打起精神来听他们说话。
“这一天天的,柯颉郡王与淮南郡主的流言不断,倒是没见这二人当真谈婚论嫁,也不知柯颉郡王与淮南郡主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是曾有人说过前些日子还瞧见他们见面吗?应当是私底下已经商议好了?”
“嘘!你们不知道在王爷跟前不许谈论其他女子吗?”有一个模样看上去极为谨慎的男子瞪着眼睛提醒他们。
“为何?”有人十分不解地问。
那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鹤潜,小心翼翼地对他们说道,“整个国都人都知道王爷有厌女的病,任何一个女子在他那儿都是走不通的,更何况是淮南郡主。”
“不管为何,我建议你们还是少在王爷跟前搬弄口舌,不然小心王爷记着你们。”
方才那些还在说话的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各自都瞧见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没想到王爷的厌女病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那日后王爷要如何成婚啊。”
“哎,想来王爷必然没有尝受过红袖添香的乐趣吧?”
周鹤潜听到这句话,不禁在心里想道:还当真是没有试过红袖添香。
不过他可以等与易凤栖成婚之后,和她尝试尝试。
周鹤潜帮那些书生看完了文章,便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离开了书坊斋,临上马车之前,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了角落里极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马车上。
很快,周鹤潜又收回了视线,神情变得愈发郁郁寡欢,似乎很不愉快的模样。
而他这副表情,很快就被其他人给捕捉到了,那人暗自思忖,然后飞快上了灰扑扑马车,隔着帘子,将自己在书坊斋听见的那些人的对话,与周鹤潜变得愈发阴沉的表情向马车内的人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半晌后,他又用尖细的声音问,“干爹,儿子瞧见听见的消息,就这些了。”
马车内,正是应该在皇宫内的内务府掌监太监黄掌监。
他只道稀奇,“这万年不开花儿的铁树,难不成要开花儿了?”
“干爹,您这意思是?”
“自然是咱们这位宸王了。”
周鹤潜听见周柯颉与易凤栖的八卦,竟闹得郁郁寡欢。
黄掌监悠悠地用那尖细嗓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就是不知这花儿是往左开,还是往右开。”
“干爹,这是何意呀?”
“你还小,多的是你要学的东西,仔细瞧着王爷都与谁见了面,做了什么事儿,要是弄错了,咱家拔了你的舌头。”
“干爹放心,儿子肯定将事儿给您办得妥妥的!”
黄掌监哼笑一声,命人驱了马车离开。
至于周鹤潜,他刚下马车到了宸王府,素江就跟了过来,说道,“主子,黄掌监那个小儿子都将事情告知了黄掌监。”
意料之中的事情,得了确切消息后周鹤潜并没有觉得太过震惊,他点了点头,说道,“接下来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周鹤潜唇翘了翘,应了一声,没有再提这件事。
直到用过晚饭,周鹤潜尝到了一道清热解暑的莲子汤,味道十分不错,他便让厨房再多做一碗,又让人把西瓜放入水井之中冰着,这才去书房处理公务。
不多久,周鹤潜从书房出来,去了湖边的亭子里。
石桌上摆放着葡萄,西瓜,从岭南加急送来的荔枝,一壶葡萄酒。
这里是易凤栖去他房里的必经之路,周鹤潜才坐下没多久,身边就落下了一个身影。
“怎么不在房间,坐这儿干什么?”易凤栖跑这一路,颇累,额头都出了些汗水。
他递给易凤栖一张帕子,让她擦脸,易凤栖没接,只伸过脸,厚着脸皮说道,“我刚沐浴过,这一路又跑出了汗,若非你在这儿,我怕是要在你这湖里游上几圈降降暑不可。”
周鹤潜无奈,“这湖不深,本是观赏用地,如何让你游泳。”
他仔细抬着她的下巴,将易凤栖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净,又把桌上的东西推给她,“都是给你备的,你先尝尝?”
“还有荔枝呢?”易凤栖捡了一颗荔枝在手中扔来扔去,并没有直接吃。
“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这般圆润新鲜的只有三筐,圣人赏了我一些。”周鹤潜解释道,“还有一些,我放在了藏冰的库中,一会儿你走时我让人给你拿过来,让岁岁也尝尝。”
“你想的倒是周到得紧。”易凤栖扯着唇笑,将荔枝剥开。
古代的荔枝自然比不得易凤栖上一辈子吃到的农科院培育不知多少代的荔枝那般又大又甜,不过这玩意儿也是稀罕物,也就贵族人家才能吃上一些。
“他这是在国都过的第一个夏日,炎热得很,如今我虽然还不能认他,却也想让他过得更好一些。”周鹤潜看着她咬着白嫩水灵的荔枝,眼底带着微不可查的温柔,“下次要不你把他也带过来?”
“你不睡觉,还不让他睡啊?”易凤栖失笑,“那小娃娃一个,藏不住事儿,若是说漏了嘴,怕是你的计划就要直接泡汤了。”
周鹤潜往琉璃杯中倒了葡萄酒,易凤栖随意瞥了一眼,顿时有些愣了,熟悉的香味,但不怎么醇厚。
“这是什么?”她问道。
“葡萄酒。”周鹤潜淡定说道,“前些年宫里酿酒的师父反复喝过之后,知道了这酒的配方,试了不少遍,如今酿出来的葡萄酒,已经与西域进贡的别无二致。”
他将琉璃杯递给易凤栖,“如今还不能做到量产,只有少数人能喝到,尝尝?”
易凤栖从他手中接过琉璃杯接过来,尝了一口。
还不错,有红酒的那味儿了。
久违的味道,易凤栖咂咂嘴,问他,“我给岁岁带回去喝点?”
周鹤潜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可以。”
易凤栖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了,她儿子没有那么好的口福了。
易凤栖十分理直气壮地接受了周鹤潜的投喂,吹着浅浅凉爽的水风,听周鹤潜对她说道,“月娴郡主与景少光的婚事定下来了,七月底就能举办,届时景安侯怕是不会给你发帖子。”
“那真是可惜了,不能看好戏。”易凤栖叹了一口气,很是遗憾的说道。
“虽然去不了,但是你能做另外一件事。”周鹤潜将袖袍往后拉了拉,露出一截干净漂亮的胳膊,他捻了一牙西瓜,斯文的咬了一口,咽下汁水后继续说道,“当日宁明珠也会被景安侯府的人给抬过去。”
易凤栖听到这话,不禁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周鹤潜侧过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易凤栖顿时哈哈哈的笑了出来,差点被荔枝肉给噎着,“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么干呢!”
“想来是你光明磊落,没想过吧。”
“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自然是夸赞。”
易凤栖心情好,没和他争辩个高下。
周鹤潜却靠近她,悄声透着委屈的说道,“今日我去书坊斋,遇见了一群书生,他们笑我没有红袖添香。”
“你身边的确没有什么女人。”易凤栖破为认同的点了头。
“我不是有你么?”周鹤潜将西瓜放下来,靠着她坐,“过几日我想做一幅画,你来帮我研墨吧?”
易凤栖不解风情的说道,“我又不是你的书侍,给你研墨干什么?”
周鹤潜:“……”
“这是趣味,我也并非是当真要让你帮我研墨。”周鹤潜有些无奈的说道。
“哦……”易凤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你不如画我得了,这不更有情趣?”
情趣……
周鹤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想了想,说道,“我只擅长画山水。”
画画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取悦士族的工具而已。
易凤栖扬眉,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勾着他的脖子,帮他出主意,“那你把我画成你山水画中的鱼啊,鸟儿啊,猫儿啊,我就同意帮你研墨。”
“就只有这个要求?”
“你想我提其他的?”易凤栖不禁上下打量他,眼底透着别样的神色。
周鹤潜意会,面上透着薄红,他剥了一颗荔枝,喂到她唇边,“这样?”
只听见她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声音之中透着几分笑意,“学得倒是挺快。”
“不及你教的好。”
二人坐在亭下你侬我侬,倒是便宜了这一片的蚊子,饿了随时随地就能酒足饭饱。
易凤栖的血就像是要比周鹤潜香上那么一点,她回去时脖子上被咬了好几个包,睡觉都没怎么睡好。
隔日易凤栖挠着脖子,还没去用饭,先去了书房,给周鹤潜写了一封信,让人给周鹤潜送过去。
周鹤潜正当值,收到易凤栖的信,还有些奇怪,等他打开读了一遍之后,差点没忍住给笑了出来。
见信如晤,展信舒言:下次若是要约我,挑个好点的地儿,别再让我喂蚊子了!
易凤栖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