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丝毫不给这位南山寺住持大师面子,神色淡淡的应道:“这位清净师父声称有冤情申诉,本宫正在倾听,元风大师可在一旁等候。”
元风笑容不变,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笑道:“娘娘误会了,只因清净对俗世中的青梅竹马恋恋不忘,偏偏佳人已经远嫁他乡,饱受求而不得之苦,本座才会为他取名清净,清心净意,专心侍奉我佛。”
叶倾眉毛微抬,毫不客气的道:“既然六根不净,又何必出家?!”
元风惊奇的瞥了她一眼,笑容不减,认真的道:“俗缘既已无望,又何不慧剑斩情丝,彼岸才是极乐之地。”
叶倾嗤笑一声:“天涯何处无芳草,焉知就没有更好的在等着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突然发现,她说的是清净,可这句话又何尝不适合自己!
顾长春于她已经过去,高昊却是她的未来。
叶倾双眼迷茫,一时间陷入思绪之中,元风则看向了一旁的清净,出乎意料的,却是轻叹一声,温声软语的道:“痴儿,你还是看不透么?!”
清净薄唇紧抿,一双细长的眼紧紧的盯着足下,一副誓死不低头的架势。
元风微微摇头,“不过一副皮囊罢了,有何不舍得,你就是看不穿——”
清净猛地抬起头,眼中情绪几乎喷薄而出:“大师,我不愿!”
“是啊,不过一副皮囊罢了,所以元风大师舍了,是么?”一个幽幽的声音突然想起,叶倾一下回过神来,这个声音——
叶倾抬头看去,却见她来时的圆形拱门处站了一位身姿窈窕的丽人,比一般的女子都高出半头,腰细腿长,这让人看她时,往往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身体,而不是她的脸。
而此时,她的脸上蒙了一层薄纱,只能依稀看出她五官深刻,容貌不俗,却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叶倾却一眼看破她的身份——丽妃!
居然会是丽妃!
在丽妃唯一的儿子去了以后,这一位昔日的绝色佳人就自请离宫,是唯一一个在梁平帝还在世时就主动离开他的后妃。
自那以后,丽妃就始终深居简出,叶倾数年没有见她一面,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会是在这南山寺中!
且听她话里意思,分明和这元风大师有关!
元风抬起头,一脸温和的看向了一步步向他走来的丽妃,开口唤道:“李檀越,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已到彼岸,又何必回头。”
叶倾的眉毛扬起,丽妃本名就叫做李丽娘,只是她生父抛妻弃女,她对自己的姓氏深恶痛绝,从不提及,若不是叶倾执掌宫册,怕也并不知晓,元风大师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丽妃走到了元风身前,声音带了几分颤抖的道:“彼岸?哪里的彼岸?我早就身在地狱了,若不是大师,若不是大师——”
她声音哽咽,再难继续,元风安静慈悲的看着她,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怜悯,温柔的几乎让人化做了一滩水。
“你还叫他大师?呵呵,就是因为在你心里把他供上了佛坛,所以才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男人!”
肆无忌惮的笑声伴随着句句嘲讽,元妃身姿妩媚的从元风身后的静室里走了出来,她身上一袭青色尼姑袍,衣襟却有意无意的松开,隐约看到一截桃红肚兜,妖冶诱人。
她轻笑着伸出手臂,直接揽住了元风的脖子,衣袖滑落,露出了里面雪白的手臂,阳光下格外耀眼。
叶倾目瞪口呆,元妃真是一次又一次突破她的想象,早知道这人行事无所顾忌,却也没料到,会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
元妃妖娆的身子几乎挂在了元风身上,元风却似乎浑然不觉,只垂下眼帘,低低的诵了几声佛号。
倒是一旁的丽妃,见状急了起来,瞥了眼旁边的叶倾,又急又恼的道:“你,你快下来!”
元妃吃吃的笑了起来,有意伸出粉嫩的舌头,在元风的脸颊上轻轻一舔,眼角斜扫,看向了一旁的叶倾:
“你怕什么,她以后,也不过是又一个孝贤罢了!”
叶倾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迈步向前,逼近了元妃,似笑非笑的道:“孝贤怎了?元太妃是说,哪怕孝贤娘娘去了,你还要为她默写经书祈福一事么?”
这句话正正说中了元妃心头恨事,她一下从元风身上下来,站直身体,却没有回答叶倾的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丽妃:“你看看,就算她死了,咱们还得受她的闲气!当初咱们四个明争暗斗,结果哪一个落得好了?”
“柔妃当初多么受宠?结果呢,她病死的时候,那人在哪?淑妃倒是做了一辈子老好人,那死不要脸的隔三差五的去她宫里坐坐,却一次都不留下来过夜!说白了,不就是年老色衰了么!”
元妃冷哼一声,伸出食指,毫不客气的指着丽妃的鼻子:“你不是号称大梁第一美人么,你现在可敢摘下面纱?!”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向着丽妃看去,这位当年的大梁第一美人,看那身段,现在也还担的起窈窕淑女四字,不由让人对她面纱下的容貌越发好奇。
何况元妃应和她差不多年纪,此时虽然有了些年纪,却风韵犹存,让人对这位昔日的第一美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叶倾自然想知道昔日的对头现在是什么模样,但同时她也注意到,元风竟然也向着丽妃看了过去,莫非这位大师,一直都没见到过丽妃的真实模样么?!
丽妃惊慌的退了两步,连连摆手:“不,不——”
元妃毫不客气的连追两步,凶狠的一把手扯下了丽妃的面纱,随即大笑出声:“我早就买通你身边的宫女了,你以为你瞒的住我?哈哈哈哈——”
叶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的大梁第一美人,满头鹤发,一脸皱纹,看上去犹如老妪!
叶倾受到的冲击比旁人更甚,她记忆中的丽妃,仍然是一颦一笑均可入画的绝世美人,对比之下,旁边掐腰大笑的元妃顿时犹为可恶。
丽妃死死咬住下唇,浑身都在哆嗦,她双手环肩,仿佛刚才元妃剥去的不是她的面纱,而是她的衣服。
叶倾不忍的别过脸,眼角余光扫到元风弯下了身,她转头看去,刚好看到元风拾起了丽妃的面纱,轻轻捧在了手里,温柔的送到了丽妃面前,语气温和的一如既往:“丽娘,你的面纱掉了。”
突然之间,丽妃的颤抖停止了,她伸出手,抓过面纱,快速的重新戴上,仿佛武装上了一副盔甲,立刻让她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重新有了开口说话的勇气:“你,你看到了——”
元风脸上的笑容敛去,认真的看着丽妃,郑重的道:“小僧说了,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
丽妃失魂落魄的站着,半晌长叹道:“若是你能看看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元妃再次吃吃的笑了起来,她又一次无声无息的从后面贴上了元风,玉臂伸出,揽住了他的脖颈,“所以你就只敢偷偷看着他,三番四次的请他念经给你听,偏偏不敢留下他过夜!”
元妃吧唧一口,在元风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下,朝着僵硬的丽妃眉飞色舞的笑道:“你呀,就是看不开,我当初也是,愣是一棵树上吊死,现在那死不要脸的死了,我才算是体会到人生的快活了,大师,你这样的皮囊,还真是多多益善的好呢!”
说着,她轻笑着从元风身边退开,旋风一般到了清净身边,刚一伸手,清净退了两步,避了开去,元妃眉毛扬起,掩唇笑道:“大师,你要和本宫玩游戏么?我捉到你,你就亲我一下如何?”
清净俊秀白皙的脸上青白交替,蓦然朝着叶倾一跪:“娘娘慈悲,求娘娘救小僧一命!”
叶倾此时也看明了几人的关系,她对肖似段修文的清净本就有几分好感,当下就干脆利落的问道:“你可有什么意愿想法,还想继续回去唱戏么?”
清净挺直了上身,斩钉截铁的道:“我本就仰慕段状元,一直以他为榜样,虽然没有段状元的才气,却也有几分他的风骨,小生不求出人头地,只望能做一个有用的人!”
他顿了下,补充道:“小生只盼着若是将来有了子女,提到父亲时,不至于在邻里间抬不起头来!”
“好!好!好!”叶倾双眼发亮的看着他,“你可愿意投军?”
清净一怔,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叶倾眯起眼,看向了身后的张姑姑:“麻烦姑姑带这位小兄弟去咱们落脚的院子,待我写一封荐书,准备些银两盘缠,再去投军!”
叶倾又转头看着清净,和颜悦色的道:“我叶家和护国将军府世代交好,有了我的推荐,林将军定然会好生安顿你。”
她笑眯眯的又补充了一句:“段状元此时也在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