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犹自嘴硬:“我不记得了。”
谷雨步步紧逼,盯着白露,继续问道:“娘娘自己虽然穿着厚重,却总是告诫咱们,年轻的女子就是要打扮鲜亮点才好看,这可是娘娘原话?”
白露死咬牙关,不再应声。
谷雨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娘娘万事随心,说什么贤良淑德,都是做给旁人的,自己切莫要当真,若是傻傻的拿来束缚住自己,人生还有什么快活!”
“白露,你三番两次的谎言欺主,意欲何为!”谷雨最后一声怒吼,宛如晴天霹雳,轰在了白露头上。
事情到此,叶贵妃也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往日里白露口口声声对她说什么孝贤皇后最是贤良淑德,一言一行莫不严苟的要求自己,穿衣打扮亦是要端庄得体,不能有一点轻佻,对着皇上的时候,更是要柔顺的如同一只小猫。
叶欢歌一下站起,指着白露,指尖微颤,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叶倾忙上前一步,捧了盏热茶与她,又连连抚她后背顺气,“姑母,莫要和这背主的奴才置气。”
那边白露终于缓过气来,她立刻扑到了叶贵妃脚下,声声泣血的喊道:“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在娘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何曾有过半点坏心思,只要是娘娘的事,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奴婢亲手打理,娘娘怎能听外人一面之词——”
叶贵妃游疑不定的看着她,的确,若非今日叶倾点明,白露就是她最信任的女官了。
叶倾站在一旁,冷笑一声,悠悠道:“白露姑姑,皇上许了你什么位分,才人,良娣,还是淑媛,妃位怕是暂时是没有空缺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一道闪电在黑暗中轰然炸开,宫室之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白露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到叶贵妃冷冷的视线,便知道今日断无幸理。
也许一个主人可以原谅一个背主的忠仆,但是一个女人,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想要爬上自己丈夫的床的女人。
白露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跪了下去,五体着地,砰砰的磕起头来,“娘娘明鉴,奴婢和皇上但有半分私情,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奴婢确实帮皇上传递了些消息,做了些身不由己的事情,那是因为皇上许诺,为奴婢的弟弟谋得一官半职,娘娘明鉴,娘娘明鉴啊!”
顿了下,自露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是鲜血淋淋,她满是期待的看向了叶贵妃:“娘娘,奴婢还是完璧之身,只要寻人一看便知,娘娘明鉴!”
叶倾和谷雨二人面面相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看出来了,白露说的,确是真话。
叶欢歌盯着白露,仿佛从一场长长的梦境中醒来,不可讳言,听到白露和显庆帝并无关系时,她的确松了口气,如今,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疑问:“你为何要三番四次的欺骗本宫?”
白露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再不敢隐瞒,慌忙道:“都是皇上叫奴婢说的,他喜欢看你扮作孝贤皇后的模样伺候他!”
叶倾脑子中轰然炸开,果然,这竖子,敢尔!
她又忙看向了叶欢歌,后者的脸色铁青,一双玉手死死的抠住了身下软榻,不发一言的瞪着白露。
白露顾不得其他,一叠声的道:“奴婢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娘娘这般顺着皇上的心意行事,皇上才会时时来到咱们朝凤宫啊!”
说着,白露再次赌咒发誓起来:“奴婢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娘娘着想,奴婢敢对天发誓,若是有半分危及娘娘之处,就叫奴婢——”
她心一横,发了个最狠的誓言:“就叫奴婢全家死光,血脉断绝!”
她为了弟弟背主,如今发下誓言,却是连弟弟也囊括其中,一时间,叶贵妃也不禁有些动容,倒是相信她了。
半晌,叶欢歌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看向了一旁的叶倾,“倾倾,你说该如何处置?”
白露立刻满怀希望的看向了叶倾。
叶倾盯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往日种种尽皆在脑中闪现,半晌,她重重的合上了眼,又随即睁开,淡淡的道:“主子叫你往东二十步,那你往南,往西,又或者往东只走了十九步,亦或走了二十一步,都是错。”
叶贵妃一怔,这种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细细琢磨,却大有道理,不由惊奇的打量起了叶倾。
她却不知,下方的谷雨和白露二人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满脑子的震撼!
她们初到孝贤皇后身边,第一次见到孝贤皇后,后者对她们说的,就是这样一段话!
叶倾含而不发,后面还有半句,她并未当着叶贵妃的面说出,孝贤皇后当初说的是:“……若有半步行错,那就不用活了。”
白露满脸震惊的望着上方的叶倾,叶倾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她,这一刻,白露眼中,叶倾的身影俨然和孝贤皇后重合在了一起!
叶倾淡淡的道:“你去吧,你的弟弟,若是老老实实的,我保证不去动他。”
白露满面泪痕,呆立半晌,俯下身子,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起身,失魂落魄而去。
过了片刻,便有宫女来报,白露姑姑已经在寓所内投缳自尽了。
叶倾摊开双手,五指纤细白皙,晶莹剔透,她不杀伯夷,伯夷却因她而死,白露,是今生因她而死的第一个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叶欢歌还是这宫中的贵妃,这种斗争就永不会停止。
叶欢歌沉默半晌,吐出一口长气,看着叶倾,满是欣慰,“倾倾,幸好有你。”
叶倾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安抚叶欢歌道:“姑姑,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叶欢歌重重的点了两下头,“恩,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在宫里住一晚上,我派人给你祖母打个招呼。”
叶倾也实在有些疲惫,便没有推脱,带着谷雨出了贵妃寝宫,回到了侧殿中。
阿苹和阿桃立刻围了上来,打了温水来给她洗漱,又从厨房取了饭菜,叶倾草草的吃过两口,简单洗漱后,便上了床。
阿桃几人小心的合拢了床幔,就要退下,叶倾却突然开了口:“张姑姑,你是留在我身边还是贵妃娘娘身边?”
张氏最大的优点还是在这皇宫之内,留在叶欢歌身边,其实更好。
张氏毫不犹豫的道:“老奴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叶倾阖上眼,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几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屋子内一片安静。
这个晚上,叶倾睡的并不踏实,翻来覆去惊醒了几次,梁平帝的几个儿子依次在梦里出现,一个个风度翩翩却满脸血迹,一忽喊道:“母后,儿臣好痛啊!”,一忽叫道:“毒妇,纳命来!”。
到了早上,叶倾一个翻身坐起,抹了一把额头,满是冷汗,她呼出一口长气,任是魑魅魍魉,也只能在梦里作怪了!
她掀开床幔,见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窗前人影憧憧,不由唤道:“张姑姑,外面在做什么?”
早已经候在外面的张氏立刻推门而入,阿苹和阿桃紧随其后,一人捧盆,一人提着热水。
张氏把脸盆放到了架子上,扶着叶倾站起,细声细气的道:“是贵妃娘娘,一大早就唤人把朝凤宫的装饰都给换掉了。”
她说话时,并不抬头看着叶倾,侧着脸,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的呼吸喷到叶倾身上,又把叶倾的袖子挽起,一对玉镯撸了上去,动作轻盈无声,一看就十分熟练。
阿苹和阿桃站在一旁,满是敬畏的看着她。
叶倾注意到二人脸色,眉毛扬起,没等她说话,张氏就已经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把早饭端来。”
阿苹和阿桃应了,迈着小碎步,小跑着出去了,张氏见二人走远,方看着叶倾小心翼翼的道:“这两个,不是姑娘的人吧。”
叶倾嘴角一下扬起,这身边有了得用的人就是方便,至少不必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亲自过问了。
叶倾点点头:“不用管她们,随意使唤就是。”
张氏轻声应了,伺候着叶倾净完了面,又换了身衣服,因叶倾常来小住,这宫里倒是备有她的衣裳。
阿桃阿苹打了饭菜来,却是燕麦核桃粥,配了热气腾腾的烧麦,又有凉拌青笋等几样小菜,叶倾吃了小半,剩下的便赏了张氏几人。
张氏早已经捧了杯温茶在一旁,只叫阿苹两个先吃,自己伺候叶倾漱了口,随便吞了两个烧麦就候在了一旁,那边正喝粥的阿苹和阿桃看傻了眼。
叶倾看着二人腮帮子鼓鼓,着急下咽又咽不下去的模样,暗自好笑,故意吩咐道:“你们两个慢慢吃,我去贵妃娘娘那里看看。”
话罢,叶倾带着张氏出了门。
一眼望去,叶倾微微一怔,只见朝风宫内无数个宫女来来往往,或是手抱青瓷花瓶,或是托着两个锦垫,每个人都不空手,川流不息,好一派热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