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孟有田的耳旁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战斗,对,要与敌人战斗。望着逼近过来的敌人,他开枪射击,一个,两个,枪不响了。卡壳了,他拉动枪栓,想把子弹退出去,但枪栓象被焊死了一样沉,怎么拉也拉不动。
敌人冲上来了,狰狞的面目,雪亮的刺刀。他想跑,腿却沉重异常,迈不开步子,只能在地上一点一点的爬。敌人狞笑着逼近,把刺刀扎向他的胸膛……
秦怜芳太累了,雷雨声也没有吵醒她,却被孟有田的举动惊醒了。手电筒还剩下了一点点的光,她看见孟有田身子在颤抖,脸上的肉在扭曲,额头沁出汗珠,呼吸急促,嘴巴一张一合,想喊又喊不出来。两只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又张开,抓挠着她的腿,她的身体,直到她把手伸过去,孟有田一下子握得紧紧,象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孟有田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望着秦怜芳,一时间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孟大哥,是我,小秦。”秦怜芳的手被握得生疼,却毫不在意,柔声安慰着,“没事儿了,咱们安全了。”
孟有田在微弱的光线下死死地盯着秦怜芳,呼吸慢慢地平稳下来,有些含糊地问道:“这是哪儿?咱们没死?”
秦怜芳轻轻一抿嘴,用毛巾给孟有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咱们从地道里逃出来了,地道塌了,把你给埋住了。后来,咱们就跑到这里了,这是咱们游击队储藏物资的一个秘密仓库。”
孟有田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还头痛头晕,但中断的思绪慢慢连了起来。他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苦笑了一下,说道:“想起来了。你在前面爬,我在后面,头顶上一声爆炸,眼前一黑,我就啥都不知道了。”
“想起来就好。”秦怜芳宽慰道:“孟大哥。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脑袋是不是还疼,还迷糊呀?”
孟有田嗯了一声,但眼睛却没闭上,在昏黄的光亮中他慢慢眨着眼睛。望着秦怜芳的脸,很朦胧。他这才意识到正枕着人家的腿,还握着人家的手。
“扶我起来坐一会儿吧!”孟有田支撑起身子,在秦怜芳的扶持下也倚靠在洞壁上,微微闭着眼睛。缓解因为运动而加剧疼痛的脑袋。
两只握着的手很自然地分开了,秦怜芳心中有些失落。那手是温暖的,粗糙有力的,握得她挺疼,但她心里却是满足的。
最后一点光亮也没有了,在漆黑的洞里,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还有不时响起的炸雷,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小满呢。其他人呢?”孟有田的思维逐渐恢复,低声问道。
秦怜芳犹豫了一下,低沉地说道:“这个地洞只能从外面关上,小满让咱们等着,他去找人来救咱们。另外两个队员——他们牺牲了。”
孟有田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是一声叹息。他把毯子打开,只盖住腿脚,将另一半轻轻搭在了秦怜芳的腿上。
洞里安静下来,孟有田在闭目养神。秦怜芳怕打扰他,也就沉默以对。
“要是小满回来得晚。咱俩能从这洞里出去吧?”孟有田的思考能力在逐渐恢复正常,他轻声问道。
“应该能吧?”秦怜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那个盖子平常是用木杠子拴住的,小满不会不考虑到这个,把咱们锁在里面吧?我去试试好了。”
“不用试了。”孟有田伸手拉住了秦怜芳,说道:“弄开了就不好关,外面下着大雨,还不把这地洞给灌满哪?”
秦怜芳坐回去,关切地问道:“孟大哥,你饿不饿,渴不渴?我这有干粮,还有水壶。”
“那就吃点。”孟有田突然轻声笑了一下,弄得秦怜芳很疑惑。
“孟大哥,你笑了?为啥呀?”秦怜芳不解地问道。
孟有田又笑了两声,说道:“提到吃,我突然想起个挺变态的故事。也是两个人,被困在洞里了。最后被营救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人,他把同伴吃了,才支撑下去的。”
“这个故事不好,人吃人,那成什么了?”秦怜芳皱起了眉头,对这个比喻有些不悦。
孟有田沉默了一下,笑道:“咱俩要不要剪刀石头布,先来决定谁吃谁的问题。”
秦怜芳又可气又可乐,揶揄道:“那你吃我好了,我不吃人。”
“吃你呀,唉,从哪开始吃呢,真是下不去口。”孟有田调侃道:“还是你吃吧,你救了我,算是我报恩了。只是我最近没洗澡,吃起来有点牙碜,你多担待了。”
“你这人,弄得人家连吃饼的胃口都没有了。”秦怜芳嗔怪地埋怨了一句,摸着黑没好气地拿着饼向旁边一打,“给你,快把嘴占住吧!”
孟有田呵呵一笑,接过饼子,用手一点一点地掰成小块儿往嘴里塞。半是说笑,半是放松,他觉得脑袋昏沉疼痛的感觉轻了不少,能够捋清思路,思考以后的事情。
在敌占区进行活动,不能存着一劳永逸的思想,必须有长期、艰苦的打算。就算打掉了现在的全部便衣队,过不了多长时间,日本鬼子还会组织起第二支、第三支特务队。就象伪军一样,充当汉奸、为虎作伥的中国人总会层出不穷,这是个无奈而悲哀的现实。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抗日志士的前仆后继,流血牺牲。不仅抵销了伪军的副作用,还使侵略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真是复杂啊,伪军汉奸让有良心的国人感到脸红,抗日志士的不屈不挠又使人感到自豪和骄傲。
孟有田在黑暗中慢慢吃着干粮,甩开了对国人性格的探讨和思索,这是一个难以研究透彻的问题。重要的是不是感慨,而是实际的行动。自己恬颜作为中国脊梁的一分子,如何能发挥全部的光和热,为这场伟大的反侵略战争增添一丝亮色,使周围的人都能因自己而活得更长,活得更好。
那么,游击队面临的处境如何改善呢?不,更准确的说是怎么改善得更好。因为在目前来说,这支游击队的活动是卓有成效的,战果是巨大的,看他们日益精良的装备便能得出这个结论。
没错,正是按照孟有田的设想,游击队正在变成他心目中的武工队。再加上他的帮助,几个作恶多端的汉奸被击毙,比较成功地震慑了其他日伪人员。有区别的打击和征取,也使游击队有了更宽松的活动余地。
也正是如此,宪兵队长宫本,便衣特务队的总指挥,才会来到这里,亲自指挥对游击队的搜剿和袭击。宫本,没错,这个家伙才是便衣特务队的缔造者和灵魂。狡猾而阴险,且很有领导能力。他的到来,使便衣特务队又还了阳,给游击队增添了新的麻烦。
明面的搜剿,暗地的埋伏;日伪军是幌子,便衣队是隐藏的杀机。在敌占区,敌人到底还是占据着主动权,游击队只能是用更巧妙的方式进行反击,或者付出更大的牺牲。
“孟大哥,给你水壶。”秦怜芳的手伸了过来,触碰到孟有田的胳膊便不动了。
孟有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来,依然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思绪一旦展开,也就如绵绵之水,不易断绝。
自己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以为凭自己的脑瓜和能力,便会轻易地击败敌人,便会使游击区取得翻天覆地的变化。然后,便能功成身退,既取得了荣誉,又安慰了心灵,还能照旧回家享福。
过高地估计自己,一劳永逸的战略思维,难免要为轻敌的急躁付出代价。毕竟八年抗战才过去了一半,没有太平洋上的惨败,没有原子弹的轰炸,顽强得令人作呕的日本鬼子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静下心来,别着急,别想着狙杀几个敌人的军官便会取得绝对性的胜利。但与敌人战斗,还是要立足于自身的优势,自己的狙击,变化多端的地雷,藏身九地之下的地道。要有长时间的积累,要有长期的消耗,才能取得局部的胜利。
“孟大哥,你不舒服嘛?”秦怜芳关切地伸过手来,似乎是想推孟有田,又似乎是想触碰到他才会觉得心安,“我点根火柴,再从急救包里给你取颗止痛丸吧?”
“我没事儿。”孟有田伸手握住了秦怜芳的手,只是握着不放,有些疲惫地说道:“别划火柴,这洞里的空气够闷了。咱俩就这么摸黑歇着吧,就这么拉着手,都放心。我知道你活着,你也知道我还有温度。”
秦怜芳没有抽回手,甚至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似乎是那么自然,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任何话语都是多余。在漆黑的洞里,两个人似乎能通过手掌的触碰进行交流。秦怜芳感觉到了,和孟有田温热的大手握在一起,她的心静了,外面的雷雨闪电也打扰不了她,她轻松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