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不料正堂之上端居的人是永清和蘧皇后,一时怔在了那里,喉间欲呼出的哭声也生生止住,两弯纤眉蹙起娇弱弦月。
永清倏然从这张青葱柔美的美人面,明白了皇帝对着不胜疼痛、呻吟哽咽的赵昭仪,应当怀着何等至柔的怜惜。
而那双横波凤眸,潋滟着凶光冷冷地与她对上。
永清一凛。
常乐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她明知蘧皇后在堂,也不行礼问安,只紧紧地盯着永清:“我母妃呢。”
她在兴师问罪,亦见永清这头气短,趁机示威。
站在帷帘旁的赵昭仪贴身侍女合欢,眼见常乐来了,眉梢喜气更甚,喜洋洋地上来拉住常乐:“公主,娘娘母子平安,如今陛下正在里头说话呢。”她微微侧了侧身,叫永清看见挑起的唇角弧度以及眼角若有若无的得意余光,愈发哄着常乐道,“您也进去吧,正好团团圆圆,一家子和美。”
常乐脸上倏然亮起了光彩,挂在粉润桃腮上的雨珠亦晶晶亮得似花钿一般,她抿唇一笑,朝着合欢颔首,便提起微雨湿润的裙摆朝内屋跑去。
珠帘拨乱声如瓷,纱帷影纷纷。
一家子
永清还未来得及涌现一丝带着耻意的歆羡,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虚弱的惊叫:
“好脏,快出去!”
赵昭仪在说什么
所有人俱是一愣,其中的嫌恶与厌弃不带一丝遮掩,仿佛是富丽堂皇的殿阁之中蓦然窜入了一只皮毛肮脏的松鼠,还拖着雨后树下沾着松针的新泥。
常乐纤瘦婀娜的身影亦僵止在茜红纱帷上。
她有些迷惑地望着赵昭仪。
她的母妃满头大汗地躺在父皇怀中,手中紧紧地护着刚出生的皇子,那团又黑又红的皱巴小脸,常乐都未曾看清是怎样的丑陋,赵昭仪就似屏避邪风一般,扯紧了襁褓,遮住常乐的目光。
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里满是陌生的提防。
常乐在母狮般陌生的震慑之中,终究怯了,倒退一步:“母妃”
她脸上的水珠渐渐在烘暖的室内消融,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一抹阴霾。
皇帝也觉得有些不对,触之生怜,但外头敞开的窗户流窜进来的一缕生冷风,将她衣裙上雨草新泥的土腥气扑卷到他鼻前,又望见她衣裙上的污浊痕迹,不由得安慰的话也扭转了口风:“常乐,如今你母妃需要好好歇息,你近日也莫扰她清净了——你也不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了。如今,你也做姐姐,也须得有个做姐姐的样子。”
皇帝刚想给她举个孝悌皇姐的例子来,没由来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却是永清那张倔强清冷的脸——那险些害他失去老来子的罪魁祸首还恬不知耻地坐在外头,且被蘧皇后紧紧地护着,他一时想打想骂也得顾忌三分,只得阴沉了脸色,道:“似你频阳姐姐那般孝顺贤惠,知书达理,才有个公主的样子。”
她不太在乎皇帝是怎么想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昭仪,和她襁褓中的幼弟。
这个举动,却触怒了赵昭仪,仿佛是母亲的权威受到了质疑与撼动,她怒道:“你想气死我么连你皇弟生下来也知体贴生母,乖乖睡觉,不哭不啼,你却要在这里恼我,真是不懂事!”
“陛下,昭仪,都是奴婢的不是,未曾看顾好公主,”合欢见势不妙,一把揽住常乐的肩,将纤瘦窈窕的公主强行扳转回来,半拉半拽地将她带出内寝,好言安慰她,“公主如今产房血腥之地,本就不是你在室女子该来的地方,更何况最怕娘娘身子弱,你也是晓得的,产后妇人最怕见风了,当初生你也是一样的,公主莫要介怀。”
常乐缄默不语,她垂下头,一走出隔开内寝与外间的最后一层珠帘,便一把推开合欢。
合欢也在后宫待了十几年,察言观色的火候也是足,方才同常乐说的话,轻言细语,不教里头的两位听见。
可却悉数落在了帘外端坐的永清耳中。
常乐一侧头,对上永清的目光,方才在里头受的委屈顿时决堤。
好可笑,她明明才是这开襟阁中最关心赵昭仪的人,却被斥之帘外,又一回头,望见里头一对老夫少妻携着多年盼来的幼子,果真是和美非常。
她原先还以为,蘧皇后和永清才是这里的笑话。
没想到她竟还是最荒唐的一味笑饵。
常乐再也装不下去了,想将怨气尽数泄在永清身上,她沉着脚步上前,不料一直老僧入定般的蘧皇后倏然睁开了眼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