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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风烟絮(1 / 1)

即便梦寐间无意识地挣扎,永清仍未在疼痛之中睁开眼睛。

但她会在铁烙落下的一瞬,嘤咛呜咽,那声音如一脉细弦紧紧牵着周遭人的心,仿佛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尤刺向许长歌的心脏,让他瞬间心尖一颤,连带着握紧木柄的手也差点一抖。

她该有多疼。

房门只关闭了短短的一刻不到,屋中三人却皆如受酷刑,似受切肤之痛,一出房门,连半夏的眼角亦有泪珠闪闪。

胡鹤早已写好药方,在走廊里静候,一见他们出来,神色虽皆惨淡,但并未有惊痛,想来已是成了,便将药方递交到苏苏手上,仍是万事留一线地嘱咐:“金毒虽被扼制,但这热退不退的下去还难说,先拿这方药用着,还能撑些时日。”

他是为自保,却听得旁人无名火起。

许长歌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举起铁烙在胡鹤眼前一晃:“胡先生的意思是,即便让公主受了这般的苦,她依旧是死生未知”

铁烙早已冷却,也叫胡鹤心里一惊,晓得自己说错话了,退了一步,道:“胡某虽然江湖庙堂皆沾一点,但要么在江湖为莽夫粗人看跌打骨折,要么在宫廷为妇孺调理内症,还从未为女子医治过金创之伤。再者,胡某从医不过二十多年罢了,实在不敢下定论——但能缓和是肯定的——最坏也能撑到朝京,我祖父是金创之方的圣手,想来他所开的药方,会更具妙手回春之效。”

许长歌面色不豫,仍点了头。

他也明白,病症最是微妙,体质不同,机缘各异,轻重缓急皆有变数,胡鹤也不是扁鹊再世——更何况扁鹊亦有病入膏肓,不可医治的时候。

苏苏将药方收好,突然抬起头问胡鹤:“胡先生不是给阿离也看过伤么”

门廊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明月梢头,突然有一声聒噪的鸟叫,像声音沙哑的人在嘎嘎的笑。

“她——”胡鹤仿佛被噎住了,羞恼道,“她不算!”说罢便带着药箱匆匆离去。

“苏苏姑娘。”许长歌突然喊住了她。

苏苏刚走了两步,想带着下面几个人去药铺,回头有些疑惑:“许侍中还有事吗”

她唤人似乎并不似旁人那边,极会审时度势地喊当前的官衔以示尊敬,偏偏依旧喊着他侍中。一刹那,许长歌好似又回到去年今日,莺飞草长的时节。

有些恍然。

许长歌回过神,望向苏苏:“能否请苏苏姑娘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公主”

“今日之事”苏苏歪了歪头,“是什么”

许长歌一时沉默,苏苏又望了他一会儿,突然之间明白了。

她眼前倏然闪过一抹春色,先前治伤时,永清无意识地挣扎,她为永清虚掩披垂的襦衫自然也滑落了下去。但那时候手忙脚乱,她和半夏都在努力不让永清乱动或被烫伤,根本没人顾得上这一头——

……

苏苏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当然当然,这件事天知地知,除却李长史和我们几个,也不会有人知道,没人会告诉朝京的任何人!”

许长歌也似如释重负一般,神色微松,向她郑重致谢。

苏苏微微睁大眼睛。

她之前还一直还有些怕,许长歌下回拿这个威胁永清,甚至蘧皇后什么的,不料他却避之不及,生怕被永清晓得。

窗边明月日渐丰腴,今日却是颇为尴尬的半圆不圆,仿佛一枚鼓囊的菱角,为自己并不圆滑的边棱羞惭,沉默在云端。

想来能在月满之前抵达朝京吧。

苏苏有些忧愁地想,可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向永清解释胸口的疤痕呢她又不会编谎话,即便勉强编了一个,也是漏洞百出,永清随便挑一句,就能从字里行间嗅到谎言的味道,到时候还是会露馅。

更何况,还有李长史呢,他帮不帮苏苏掩饰另说,假设蘧皇后问起,那样耿介忠直的人,怎会瞒骗

可苏苏也不曾想到,她甚至来不及等到永清醒来,支支吾吾地在对方慧黠细腻的追问之下说出全情,便被浩渺烟波,递送到千山万重的潇湘之地去了。

而让她提心吊胆的李功,也在欲言又止的送别之中,将此事缄默于口,伴随黄昏烟云柳色,转身离去。

城门亦渐次合上,踏起尘烟的马再也看不见踪迹。

但他那句话说得,仿佛这场相会并非是永清对他的临行送别,而是一位父亲目送女儿出阁,说的话也似将女儿托付与夫婿一般的语重心长,对许长歌的目光也是如岳丈看婿般复杂无比。

说得永清脸颊至今仍有发热的余温。

青萍一直将她盯得紧,敏锐察觉到她脸上的红晕,立刻皱眉:“公主好似风寒未祛,仍有些出热。”

“没、没有。”永清连连摆手,目光触及道旁杨柳,随口推诿,“这里柳絮颇多,我有些不耐,咱们快回去吧。”

风过轻絮,清扬婉转,越发抛得高了些,似轻烟飞雪,甚至有一团绒坠在她眉间,幽怨逗留。

“啊啾。”永清假装打了一个喷嚏,自以为十分逼真。

身畔却传来一声洞悉的轻笑,也似轻絮高扬,只在她耳畔逗留一霎,便轻盈地风身而去。

她听见,竟然并不生气,反而为自己并不生气而惊讶。

只想,这样让人暗恼的笑,许久不曾听见了。

青萍却未曾看出来她有些僵硬的喷嚏,连忙为她拂去面前的飞絮,赶紧将她扶上马车,欣慰道:“难为公主懂事了,也肯顾惜身子。”

她转而看向许长歌。

许长歌何等知情识趣,不待她开口说出婉转劝离的言辞,便欠了欠身:“天色已晚,请允臣将公主送至宫门,禁中不便再入,恕臣无法将公主送至长秋宫。”

青萍颇为满意地暗自点头。

在她身侧,永清也不再发小时候那般喜欢什么就死活不撒手的小性子,端然颔首:“无妨。”

一切都是最正常的轨迹,发乎情,止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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