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西沉,一行黑白两道护送,南来北往的过客皆是不敢相犯,平安无虞地来到了桐关城前。
阿离却在此时,调转马头,对李功一揖:“李长史,阿离要走了,他朝有缘必能相会!”
“阿离姑娘辛苦一经,如今天色又暗,不如入城一同休整,也叫我好酬谢弟兄几个茶钱。”李功有些惊讶。
阿离挥挥手,露出手腕上一截红线编织的手链:“我们行走江湖的天黑赶路反是常有的事,长史不必为阿离担心,至于酬谢,那些金果子已经够我们吃上几个月了,何必再贪多要是惰性上来了,恐怕看家的功夫也要消磨去。”
坐在车夫旁边的胡鹤一边摺捋着自己头上的巾帻,一边怪声怪气道:“不就是怕白天被人寻仇么,昼伏夜出。”
“你——”阿离瞬间握紧自己的马鞭,但她看得出目前李功还得仰仗胡鹤的医术,强忍下来给他这个脸。
李功假装没察觉到,仍然极力盛邀:“阿离姑娘不知,不同别家,这桐关守将是蘧家人,说起来也算公主远方堂兄,必定不会似旁人一般对你偏见的。”
谁知阿离听了这句话,脸色一变,匆匆道:“多谢长史,但阿离实在不能久留了,等公主醒转,您一定要告诉她,阿离已经拜会过了呀。山高水长,来日相见,告辞告辞!”
“阿离姑娘!”
一声哨响,仿佛鹰隼回转云霄而唳,阿离所携的几十人马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胡鹤如释重负,重新松懈地盘起了腿,笑吟吟地对李功道:“李长史,您可知为何她打死也不愿进城”
“为何”李功也疑惑。
胡鹤露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未保持许久,便急不可耐地泄露天机:“她和这里的蘧律,蘧校尉,有大过节。”
点到为止,他又仰过头去闭目养神了。
胡鹤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受李功等人信赖,不过是抓来滥竽充数的医师,到了桐关这种大城,自然要寻当地名家来问治,谁想等许长歌也赶到桐关,愈发不让他走了。
每回这位许公子来拦他,皆是一脸麻木疲惫,却浑身浴血,仿佛极其倦怠,但又具着杀戮的后劲,只要胡鹤敢再拒绝,他的耐心就会到达极限,马上就要给他来一剑。
等等。
公主。长史。
这青年男子又姓许,不会是那位应当远在北境的左将军许巽吧
不会,不会,军令如山,更何况燕人视军功极重,即便是寻常士卒,只要能活着回来,皆是加官进爵,封田赐宅,怎会抛去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跑来护送什么受伤的公主。
“许将军,胡某实在医术不精,”胡鹤却越看他越可疑,仍想脚下抹油,一跑了之,“如今桐关里坐镇名家不少,如何偏偏就要我一个乡野赤脚游医来为金枝玉叶治病”
许长歌摘去玄铁羽盔,凭持着羽盔的手,仍能感受到血和汗从里头蒸腾而起的热气,他收敛了一下有些不大似自己以往的凶光,心平气和道:“既是为金枝玉叶治病,在这桐关城中,又有谁比得上裴医令的外孙,当年朝京鼎鼎有名的胡圣童有资格”
“你是胡圣童!”李功大吃一惊。
胡鹤比李功更受惊吓,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被人喊过这个名字了,陡然一进耳,辛辣无比。他仿佛看山精鬼怪一般望着许长歌:“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
“只是对一些陈年往事仍有所记忆罢了。”许长歌轻描淡写道。
李功却走上前来,一把抓住胡鹤的胳膊将他往屋里拖:“既然你是裴医令的外孙,自然也是半个官家人,为燕室王臣者怎能对垂危幼主见死不救,你是不是想连累裴氏”
他已经有些威胁的意思。
李功也晓得永清的伤情无法再拖下去了,与其再满城抓瞎寻一个不知好坏的医生,不如就让胡鹤这么治下去。
更何况,如今他可是胡圣童啊。
简直是苍天有眼,李功觉得永清必然有救了。
南阳裴氏是世代的御医,这辈父子皆连任太医令,只不过如今的裴医令的子孙都不大长进,反而是他的一个胡姓外孙格外有救济苍生的灵根。胡裴两家皆是岐黄世家,出了这么个好苗子,自然是大力培养,两家皆倾心相授,据说他在五岁的时候就对一系列医家名典倒背如流,六岁就被特别恩准进入太医署学习,故而人人皆称他为“胡圣童”。
倒没有人知道他大名唤作胡鹤。
因为胡圣童在十岁的时候,他的人生出了一点小转折。
他离开了太医署,裴氏和胡氏对外的说法是,他不学医了,弃医从文。
所有人都为之扼腕叹息,并看不出他在经文上的造化,后来这位胡圣童也并未在太学声名鹊起,大家更是感叹他不过是伤仲永其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