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蓦然感受到,紧握住她的手顿时一僵。
许长歌轻轻将她的手放在锦褥上,迅速站起身来朝蘧皇后行礼,他抬起头:“殿下当初也曾恩准臣将公主送入长秋宫——”
“许巽,”蘧皇后蓦然打断了他的话,她走近他身侧,冷得能结出冰的目光略略审视着他,“皇帝欠着许氏的恩情,孤可不欠你。皇帝容你顶着侍中的名头在禁省如出入无人之境,孤可不容你在长秋宫放肆——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不是侍中了。”
五年前,董夫人告诉她,皇帝当年所感念的许氏遗孤可能被永清找到了。
她曾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甚至主动派人去燕阙告诉皇帝,他已经放弃搜寻的许鸿故人已有了踪迹。
可当他带着自己的永清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朝京皇城端门前,她从来没有那般恨过一个人,也没有那般痛恨曾经的自己竟然将一把刀送到皇帝手中,任由这把刀将自己的女儿伤得体无完肤。
许长歌不假思索,从容下跪。
他好似丝毫没有颜面尊严的顾忌,不卑不亢,连下跪的身影也如玉树微动。
但他丝毫没有打动蘧皇后。
雀华冠上的凤喙衔下一穗合浦明珠,在她眉心晃荡着冰冷的珠影:“恬不知耻。这些天你还没有跪够朝京不是燕阙,孤也不是陛下,你不要以为在这里谄媚示弱,匍匐脚下,便可以博得同情——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这副皮囊迷惑,相信你真是什么温文尔雅,谦和知礼之人。”
自从永清被送回长秋宫,蘧皇后不许许长歌踏入宫门半步,一刻也不容他见着永清。
他就在长秋宫门口日夜不分地跪着。
蘧皇后心硬,不吃这种伎俩,偏偏皇帝心疼他,每日叫人给他端茶送饭,蘧皇后便愈发厌恶许长歌。
燕阙之战后,两京流言鹊起,皆说去岁秋狝打猎,湘阴侯世子与许侍逐一鹿,许长歌暗箭伤人,射了欧阳野一箭,如今那一箭便叫湘阴侯让永清公主还了回来。
她虽然爱看佛经,却不信这种谶语和因果轮回之言。但空穴来风,不无根据,永清这遭的一箭,必然和许长歌有关。
蘧皇后扬起手,指向门外:“来人,给孤把这不知死活的登徒浪子丢出去!”
她手腕上冰冷的双翠镯相撞,声音玎珰,蓦然将永清惊起。
“阿娘,阿娘,不要怪他!”杏色幛幔之后的纤弱人影倏然坐了起来,这对于她目前而言过于激烈的动作瞬间牵动了胸口的箭伤,顿时传出一阵猛烈急促的咳嗽。
那咳嗽在疼痛之中还有一丝甜意渐渐漫了上来,一阵涌起的气叫她忍不住将一口血呕在被褥上:“呃……”
“永清!”
蘧皇后终究还是没有许长歌脚程快,她刚想过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就见原先在她脚边的黑影倏然站了起来,转眼就冲到了榻边,任由虚弱无力的永清躺在他怀抱里。
十几天各种折磨下来,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丫头还在那里忍着咳嗽,虚弱道:“阿娘,不要怪他,不要罚他……咳咳……”
蘧皇后闭了闭眼睛,犹豫了一下,转头向身边宫人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召太医。”
这是不言的默许。
许长歌松了一口气,轻轻擦去她唇角血渍,将一盏清水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
十几天的昏迷,即便是清水对她而言也是甜的——虽然永清现在已经分不清口中一片润甜的是咳出的血,还是饮入滋润的清水了。
但她还是不能将女儿推给这祸水一般的男子。
蘧皇后缓步走到榻前落座,冷眼看着一个青年郎君在闺阁之中拥着自己的女儿。
怒气不言而喻。
许长歌温声向永清道:“公主千万别急,臣就在此处,安然无恙,皇后殿下雅重宫规,因而言辞略有些重,亦是臣不礼在前。”
永清又轻轻点了点头,软软地又唤了一句:“阿娘。”
这声柔软的呼喊,顿时令蘧皇后怒容消了一半,但她仍冷眼看着许长歌。
不过是假装懂事罢了,还是想勾引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