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坊里用的灯油似乎质地也不大纯正,一豆灯火也带着熏熏黑黄。
“公主,怎么办,他额头上的疤要是好不了,岂不是毁容了做官讲求身言书判,男子仪容也是极其重要的。要是这荀惟明的前途因着你这一钗毁掉,到时候太子妃会不会来找咱们麻烦啊。”苏苏忧虑道。
“你竟然在想这个”永清惊叹,“我还以为你会慌张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
“这个嘛——”
苏苏还没说完,那连续遭到两次毒手的荀镜终于皱着眉头醒来,仿佛是从太阳穴延伸出一根血管跳动作痛,一直搅得他脑仁疼:“这……你们……”他盯着永清看了许久,终于认了出来,“你是!你是永清公主!”
永清一瞪:“小声点!”
可华虚等人已然听到了他们的动静,迅速派人过来将他们提至另一个黑漆漆的堂屋内。
荀镜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有人敢绑了永清公主,便是与朝廷作对,自非善辈,怒目向案首的青袍道士:“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暗中绑架——绑架良家女子,劫持人质!”
“这恰是本道要问的,你们是什么人!是不是燕室的走狗,故意来毁我清平道基业的!”那华虚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块惊堂木,狠狠拍在案上,叫荀镜耳膜一震。
“清平道!”荀镜重复了一遍,他虽被捆着手脚,却愈发正气凛然,梗着脖子道,“你们就是反贼!好啊,如今反贼也敢进到西京来了——”
“一口一个反贼,”华虚冷笑,“果然是燕室的走狗。来人呐,搜了他们的身,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是西京的人,还是朝京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也不错。
旋即立刻有两个五大三粗穿着短打的中年汉子上前摁住荀镜,浑身搜了起来。
永清和苏苏看得汗毛倒竖,好在与一个道字沾了边,这群人还有些良心,指派了先前看管永清和苏苏的妇人来给她们俩搜身。
“真人请看,这是从那个男的身上搜出来的。”黑黢黢的屋子里看不太清,那人似乎也不大识字,“这是什么——苟……”
永清一个没忍住,噗嗤了一声笑了出来。
荀镜立刻爆发:“你们真是一伙乌合之众!”
华虚冷笑:“果然是条狗!速速交代你们是受谁指示的,你们的主子有什么目的,莫要再耍花招,小心本道要开杀戒!”
眼见荀镜已经摆出一副宁死不惧,想要捐躯国难,青史留名的模样,永清赶紧打住。
此事本不应当和他有牵连,也是他倒霉,她朝外头的人发信号,却偏偏金钗子叉到了他头上,算着时辰,虎贲军也应当带人清理了外头的行人,渐渐朝这里摸来了。
再拖一拖。
永清喊住:“且慢——我们也是反贼!”
荀镜浑身凛然正气,听到她这句话立刻泄去了一半,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公……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也是反贼,”永清突然意识到反贼是不会自己叫自己反贼的,“啊不,我们是蜀中束将军派来与华虚真人联络的!”
华虚眯起眼睛,冷笑:“可笑,你这女娃真是撒谎不打稿!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哪里似束将军那边的人。”
永清反唇相讥:“那我这番模样,难道就似官府的人了么你不会觉得朝廷官府会派个女子来做探子吧。”
她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要真是官府的探子,就不会被他们抓了半天什么反应都没有。
大燕即便衰败,好歹也能拿出几个正经钩子来刺探吧。
“好啊。”华虚放下了一些警惕,但仍觉得他们十分可疑,“既然你们说自己也要反了燕廷,不如说说看,燕室有何罪状”
永清从善如流:“我先来!”
华虚真人原先只不过是想猫拿耗子一般,玩弄一下他们的心态,然后再调查出他们背后的任务,一并解决掉,不料伴随着永清言辞振振,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综而述之,桐关以东之地,公卿豪强雄踞州郡,名门望姓挟权京畿,桐关以西之野,乡绅商贾盘剥工佃,两京赋税尽施于蜀陇,宦寺阉人搜刮掠夺,灾荒之年不见赈,而丰饶之秋多算赋,十室九空,逃亡遍野,相继为寇,剿之不灭。”永清口齿朗朗,谈吐清晰,屡切痛处,教华虚顿时刮目相看。
只有一个人感觉不对劲。
荀镜瞪大眼睛,这不是顾怀之《郡国弊病书》之中的内容吗!
向来皇室在这种痛斥国政弊病的书文面前,应当是作闻所未闻的态度。否则,他们必须做出反应来维护皇室体面,天家威严,势必要向挑战者下达最严厉的刑罚以儆效尤。那种文人理想中不耻下问,周公吐哺的场景是不会在天下一统,皇权一揽的时岁出现的。但当这个人说得十分在理,问题又极其严重的时候,又不能下手除掉文人引来众怒。
不料永清公主竟然能背出这篇文章。
她到底懂不懂这篇文章她是已全然理解,深深认同,因而为之所化,还是仅仅是囫囵吞枣般背下文辞,但并不懂其中锥心通彻的含义。
华虚看起来倒是并不曾了解文坛时事,也不曾拜读过顾预这篇文章,他对永清有些举棋不定,转而一拍惊堂木,转向荀镜。
“姓苟的!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