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是听了梁符的话,派人将永清接到偏殿。
他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个苍苍摇迈的声音跟了过来:“陛下,老臣也想一见公主。”
梁符今日是怎么了
但皇帝的疑惑稍纵即逝,他不会拒绝这位老臣的要求:“梁老同朕一同便是。”
偏殿之中,锦幄初温,转过寒梅歧斜的花觚,他的女儿婷然端坐于案前,在翻阅着什么。上身一件短襦皎白如雪,惟独袖口以颜色稍深的银线绣着几朵五瓣梅花,外头随意披着一件与下身檀红罗裙同色的绒圈锦外袄,正月伊始,人间第一支春色便折来燕室。
“父皇。”她瞧见来人庄重一礼,甚至还极为恭顺地对梁符点了下头。
皇帝颇为意外,总觉得她眼角眉梢傲气消减了不少,看她也顺眼了很多,烦躁的心情暂时压制了下来:“永清啊,父皇这里还有要事,你有什么急事要和朕说若只是问个安,朕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去找常乐玩吧。”
永清亦不绕关子,径直道:“父皇可是为西边蜀中贼子叛乱而忧心”
皇帝点头,来了兴致:“你有什么看法”
“女儿没什么想法。只是起初想劝父皇赶紧和我一同回朝京,但后来细细一想,又见着沿途见闻,便觉得此时父皇不应当回朝京。”永清款款道。
这话把皇帝听傻了,永清一直不是千方百计要回朝京么
他示意永清继续说下去。
永清却看了一眼梁符:“女儿觉得,这叛贼来势汹汹,但却并无根基,如果父皇一味退让,恐怕会将原本不大的事情,搞得有些无法收场。”
梁符敏锐地捕捉到了永清的暗示。
但他心里也打起了鼓,怎么回事先前说这伙乱匪和长沙王勾结的是你,如今说没有根基,暗示没有长沙王支持的也是你。
皇帝也迷惑,皱起了眉头:“怎么说”
他的女儿微微垂下头,仿佛在叹气,然后抬起头来开始为他整捋来龙去脉。
他仿佛回到了刚刚登基的时候。皇帝自幼就不被先帝看重,先帝还时常因着他的母族与前朝猜忌他,因而从不用心在政事与骑射上指点。他初登大宝,却接来的是先帝留下的国库亏空,军备残损,粮饷欠发的烂摊子。当年他也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即便白日里将各种事情分与三公九卿,还有一个偌大的尚书台在替他运转,回到省禁之中,他一个人面对倚叠如山的问题,依旧惶惑。那时候,还是年纪比他小上十几岁的蘧皇后站了出来,既为他红袖添香,亦为他释疑解惑,一点点地同他将思绪捋开,告诉他军中的问题与历代常用的政策。
那是帝后最难得而仅存的温存时光了。
“……总而言之,这伙叛军起得突然,前因后果清晰,亦有一些不合理之处,但这不合理的瑕疵愈见证明了不过是普通百姓为苛政所虐,凭着一腔义愤反抗官府,后来又为着这反抗官府的极刑畏惧,不得不一鼓作气,朝这条不归路走了上去。”永清眨了眨眼,“父皇有在听么,这是女儿所说,并无根基。”
皇帝方才愣神,并未听见前头她讲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转过目光掩饰尴尬:“嗯,有点道理。”他又不满道,“你怎么说得仿佛朕委屈他们一般!这伙暴民。”
但一旁的梁符却凝神细思极久,他捻着白须,问道:“公主所言无法收场,可是因着后来又抬出的五斗米教之故”
永清说得兴之所至,并不曾察觉皇帝的异样,梁符既问她,她便接着说来:“是。”
“这些起事的盐工在蜀地,而五斗米教亦发源于蜀中,二者相结合,就完全不同了。”永清叹了一口气,“能想到与这教派相结合,那足以证明其中并非全是莽夫,仍有智者。而且五斗米教在蜀中信徒广布,近年来传播亦甚,就连京畿之地和宫中亦有好米巫者。若这伙人进到秦陇之地来,恐怕还将激起更大的浪潮。”
毕竟皇帝这几年为了凑钱,手底下那帮宦官背地里在蜀陇做的缺德事可不少。
皇帝却敏锐捉到一个词:“你说什么宫中也有谁那么大胆子敢搞这一套!”
殿门口倏然传来一声禀报:
“陛下,赵昭仪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