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顾预正在案前似在批阅什么,永清以为他仍在看她送去的那些道家典籍。
“公主。”他将毫管搁回笔山上,起身向她们二人一礼。
顾预目光浅浅地掠过萧雾月,只略作停留了一霎,起先蹙起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永清客气地问了一句:“不知先生方才在做什么,可有叨扰先生清读”
萧雾月拾起他案上卷简,只略略读了两行,再抬起头,看顾预神色便有些游移不定。后者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眉目间依旧风轻云淡。
萧雾月此时才简单回礼:“雩在朝京,久闻顾怀之大名,时常好奇,顾君可知自己盛名炽盛,早已远播上国”
“预实不才,忝怀虚名。”顾预声色平静,他却不再直视萧雾月,略略错开目光,“不知足下郡望高第”
永清突然有了一种猜想,她转而为萧雾月介绍:“这是兰陵萧十二郎雩。”
一般而言,世家子弟声名皆早扬,其在文学经义或是仕途上建树颇丰的父兄在他们弱冠之年,便会提携他们,为之造势,更不用说他们广泛地交际游学,在各地士林乡党中各有往来。比如,顾预在未登太学之时就早和郑氏兄弟有所神交了,初见若有人稍加引荐,即不必互通名字。
但萧雩这号人物,恐怕顾预是闻所未闻。
他果然,沉吟一刻,问:“不知萧郎表字”
虽然此举合情合理,但这么问就显得对方不大有名气,萧雾月的脸还是黑了一下:“表字应雨。”
“应雨兄,”顾预更为客气礼貌地一揖,“雨应知时节,不雩请而归,预希望,你也是公主的一场及时雨。”
萧雾月眉锋锐利,如柳叶刀般纤细狭长,她轻轻一挑眉,不再言语。
“顾先生。”永清插入正事,“”我知你与郑仲容有生死之交,那他的弟弟,郑学以及荀三郎荀镜,可与你情义也非泛泛
“公主为何这般问”顾预道。
永清将那二人的来意尽数告诉他。
顾预亦和盘托出,似是毫无遮掩:“公主,其实我与子觉、惟明,乃至仲容,皆是君子之交,无格外亲近之处。”
萧雾月重复了一遍:“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本作褒义解,但她疑心病重,自然觉得,顾预是委婉地说三人关系一般。
“应雨兄不必多虑,”顾预似是看出,解释道,“非危机之时,不知人情真面,昔日在太学,我与仲容兄亦止同窗之谊,未曾深交,但那夜惨祸,仲容兄仍拼死相互,大义云天,教怀之深知何为君子之道。既以此推,子觉自幼与其兄长同息同止,同承庭训,我想,二人也是一脉相承。荀惟明更不必说,‘惟明光风可鉴月’,如今不少人以为荀氏已宝押东宫,其中虚实,预不敢妄言,但论迹不论心,王田案中,惟明兄也算是愿为生民立命之人了。”
顾预每回喊萧雾月“应雨兄”,永清都感觉有点怪异——毕竟萧雾月比永清大不了多少。
回头看萧雾月,她的瞳仁中永远是烟水朦胧,教人看不到底的真意。
但至少,如今在表面,她有一丝哀色。
顾预在她面前这般夸赞差点成了她夫婿的郑函。
多少也教她心生怅然。
君子么
若是论迹不论心,那早登泉台的郑大公子确实可以算是仁义君子了。
但他家里作的法,可有些叫人下头。
永清悄然隔着袖子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怎知有一双眼睛也瞥到了小景一角,但他不动声色地移了过去,并不波澜。
“先生的意思是。”永清开口,“此二人,皆可托。”
“是。”顾预点头。
其实永清之前也是这般想,但雾月多有几层考虑,也教她绕了些心眼。
“那不如先生去前厅与他们相见,也教他们放下心来。”永清道。
顾预神色犹豫,似有一分心动。
他知道不应当这样做,如今情境困顿,若多一个人知道他尚在京中,必定多增一层危险。
但困顿多日,终于有外界的消息告诉他,世间还有另外几人相信他的清白——
“不行。”
身畔青袍却有不同的意见。
萧雾月笼手袖中,显得比寻常男子稍微瘦削的背脊挺拔如松:“他们二人对顾先生未必恶意,但世家子弟盘根错节,恐怕即便是一个无意的风声,也会为公主和先生招致灾祸。”
这本当应是当头一棒,顾预却神色一松,拱手谢道:“多谢应雨兄点醒。”
萧雾月看了顾预一眼,不免觉得此人颇能忍性。
回到前厅,萧雾月敛了气性,不与郑学一般置气,但刚送走荀郑二人,燕阙宫中便来下诏,使永清公主入宫。
“鸿门宴”萧雾月莞尔一笑。
“又是。”永清淡淡吩咐苏苏去打发了那谒者。
萧雾月却制止:“以前你避而不见,是为自保,如此三推四却,如今也到了主动出击的时候了。更何况——”她眼珠一转,“这不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