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一迈出门槛,蓦然愣住。
院中蕉石旁,苏苏好似刚被训斥了一通,双眼通红,不敢出声,颓着肩膀萎在一边。
她身侧,是一个突然变得既有压迫感的身影,脸色铁青地望着被许长歌半搂在怀中,钗欹鬓乱的永清。
是李功。
他的眼神似诘责又似失望,眉间是鲜少对她展现的怒气,就似一个温柔而严格的父亲突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不仅不听话,擅作主张,还做了惊世骇俗的事情。
怎会如此!
李功分明从不踏进内院的!
永清只想转身回屋,一关门把所有人都关在门外。
怎会如此尴尬!
李功没有说话,只皱眉盯着她,她一抬头就对上许长歌不合时宜的、温柔的注视。加上苏苏委屈的目光,三双眼睛都落到她身上。
这要是在文人戏谑的野史之中,她此刻简直应该拔出许长歌腰间的剑,要么她,要么他,总得死一个才能收场解脱。
“李长史。”许长歌终于收回揽在她腰间的手,对李功一揖,“巽先辞去。”
许长歌很客气了,按官秩而言他本不必对李功如此尊敬,但在李功看来如今多少带了点心虚的意思。又看得他一脸云淡风轻,更是格外窝火:“侍中仿佛无事人一般”
“长史可还有何事要问”许长歌含笑问。
李功怒极,一时噎住。他难道要问许长歌又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在他家公主房中做什么
他冷静下来,想到刘骑的搜查,心中多少把状况摸了个七八分,狠狠甩了一下袖子:“无事,侍中慢走不送。”
许长歌走后,李功震怒稍平,盯着她的眼神愈发复杂了几分:“公主让苏苏告诉臣,已有解决之策,勿要阻拦刘骑搜府,便是如此臣倒是有点不明白,公主甘愿被刘骑搜府,又请许侍中来,是为了什么。”
永清哑口无言。
李功向前一步,走到门口,闺阁里逸出的暖风,没有应当的熏香气味与脂粉气息,反而有一种,他格外熟悉的金创药的味道。
他完全明白了。
李功长叹:“公主当真救了那顾预,臣还以为是刘骑别有居心,要算计我们。原来,是他循着蛛丝马迹而来。”他也猜到了永清的心思,“公主认为臣在阿离的事情上未曾尽心尽力,甚至显得冷血了些,不会赞同救顾预,所以,连臣也瞒着。”
他看着永清长大,知道永清性子倔,凡是打定主意的事情,即便眼见是一条吃亏的路,也要不惜代价硬走下去,因而旁人看着她都觉得她娇纵任性——虽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还挺有毅力的。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现在的永清竟然敢直接绕过他,绕过蘧皇后给她安排的羽翼,一意孤行地在皇帝的刀下做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
顾预和太学的案子,虽说已是将了朝京一军,他们是无论如何躲不开的,但她这样把自己搅进去,若被皇帝以此为借口抓住把柄,到时候就更被动了。
好在,她把刘骑糊弄过去了。
但许长歌,必定是已知此事——但他还帮了永清。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一个情字他分明身家利益,荣辱所系都在皇帝身上。
李功又皱眉,他忍不住责怪永清:“公主实在不该引狼入室,倘若他言行非礼,冒犯公主怎么办那许巽即便万死也难赎此罪!”
“许侍中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强人所难。”之前李功所说,永清都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如今她终于可以说几句,脸颊微烫,“他——未必是个良善之人,但他不会做我不乐意的事情。长史多虑了。”
李功听了,更是头皮发麻:“公主,你们”
许长歌对永清公主而言绝非良配,蘧皇后绝不会同意。她这样的性子,都敢一个人设计骗过两方人马,若是真被许长歌哄得鬼迷心窍,回到朝京岂不是得和皇后闹得天翻地覆
永清正想分辩几句,却听见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是顾预。
她和李功俱皱起了眉头,李功刚想进去看看,她不由自主地一拦:“长史——”
“顾预,是个烫手山药。”李功看她戒备的眼神,无奈道,“但如今也不能让他被西京的人抓到,公主这几日用药恐怕也是病急乱投医,若不想他丧命,还是让臣把他带到前院治吧。”
那双灿烂盈光的眸子瞬间斟满笑意:“长史!这次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什么事都和你先商量。”
李功有些唏嘘,永清服软认错,还是颇为罕见的事情。
他一走进房中,就忍不住又想说永清几句,怎能将一个男子安置在自己的闺寝之中但一看到烧得有些神志不清、纱布满是血迹的顾预,便无暇再回头看永清了。
顾预的情况,看上去颇为糟糕。
他半蹲在顾预面前,正要去把他扶起,不料被这病入膏肓的伤患狠狠推开。
顾预自己也跌伏在地上,咳出一口血,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让我死!”